周吳小令及慢詞
清真令曲,閑婉似叔原,而沉著亦近之。慢詞疏宕類耆卿,而精湛則過之。於以見其作法非同一機杼矣。夢窗亦然,慢詞極凝煉,令曲卻極流利。故玉田於其慢詞,譏為凝澀晦昧,謂如七寶樓台,碎拆下來,不成片段。而獨賞其唐多令之疏快,以為不質實。集中尚有。又以其令曲妙處與賀方回並稱。令曲慢詞,截然兩途,觀此益信。
周吳慢詞最難學處
清真慢詞,沉鬱頓挫處最難學,須有雄健之筆以舉之。若無此筆,慎勿學清真,否則必流於軟媚。夢窗慢詞,高華麗密處最難學,須有靈變之筆以禦之。若無此筆,慎勿學夢窗,否則必流於晦澀。
稼軒詞不盡豪放
稼軒詞,豪放師東坡,然不盡豪放也。其集中,有沉鬱頓挫之作,有纏綿悱惻之作,殆皆有為而發。其修辭亦種種不同,焉得概以“豪放”二字目之。
白石詞騷雅絕倫
白石詞在南宋,為清空一派開山祖,碧山、玉田皆其法嗣。其詞騷雅絕倫,無一點浮煙浪墨繞其筆端,故當時有詞仙之目。野雲孤飛,去留無跡,有定評矣。
碧山玉田各具麵貌
碧山、玉田生當宋末元初,黍離麥秀之感,往往溢於言外。二家雖同出白石,而各具麵貌。碧山沉鬱處最難學,近代王半塘,即瓣香碧山者。玉田輕圓甜熟,最易入手。不善學之,則流於滑易而不自覺,蓋無其懷抱與工力也。清初學玉田者,我蹈此弊。
納蘭慢詞不如小令
納蘭小令,豐神迥絕,學後主未能至,清麗芊綿似易安而已。悼亡諸作,膾炙人口。尤工寫塞外荒寒之景,殆扈從時所身曆,故言之親切如此。其慢詞則凡近拖遝,遠不如其小令,豈詞才所限歟。
大鶴詞吐屬騷雅
大鶴詞,吐屬騷雅,深入白石之室。令引近尤佳。學清真,升堂而已。辛亥以後諸慢詞,長歌當哭,不知是聲是淚是血,殆所謂亡國之音哀以思歟。此則變徵之聲,不可以家數論者。
︹村詞融合蘇吳之長
︹村慢詞,融合東坡、夢窗之長,而運以精思果力。學東坡,取其雄而去其放。學夢窗,取其密而去其晦。遂麵目一變,自成一種風格,真善學古人者。集中各詞,皆經千錘百煉而出,正如韓文杜律,無一字無來曆。其詞多性情語,辛亥以後,尤多故國之思。然較大鶴稍含蓄,殆如其為人。︹村小令亦極工,然鮮當行者。微覺用力太多,故未能如初寫黃庭,蓋過猶不及也。
蕙風詞及其詞話
蕙風詞,才情藻麗,思致淵深。小令得淮海、小山之神,慢詞出入片玉、梅溪、白石、玉田間。吐屬雋妙,為晚清諸家所僅有。然以好作聰明語,有時不免微傷氣格。少作以側豔勝。中年以後,漸變為深醇。論慢詞,標出重大拙三字境界,可謂目光如炬。其蕙風詞話五卷,論詞多具卓識,發前人所未發。
水龍吟句法
填詞,一調有一調之體製,一調有一調之氣象,即一調有一調之作法。水龍吟本非難調,亦無難句,惟前後遍中四字組成之六排句,太整太板,不易討好。詞中遇此等句法,須於整中寓散,板中求活。換言之,即各句下字時,須將實字虛字動字靜字,分別錯綜組織以盡其變。前言字法須講侔色揣稱,此其一端也。細玩東坡“似花還似非花”一首,稼軒“楚天千裏清秋”一首,於此前後六排句,手法何等靈變。又此調二二組成之四字句太多,故講究作法者,末尾四字句,多用一三句法,亦無非取其變化之意。詞之句法,故不嫌變化多方也。如東坡之“是離人淚”,稼軒之“是離人淚”,稼軒之“英雄淚”,即其一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