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也納沒有回伏蓋公寓。他下不了決心不享受一下他的新居。頭天他不得不在半夜一點離開但斐納,今兒是但斐納在淩晨兩點左右離開他回家。第二天他睡到很晚,中午等德·紐沁根夫人來一塊兒吃飯。青年人都貪圖自己快活,歐也納幾乎忘了高老頭。這些精雅絕倫的東西全都屬於他,一件件使用過來,讓他樂了好一陣。有德·紐沁根夫人在場,一切都有了新的價值。四點光景,這對情人才記起了高老頭,想到他有心要搬到這兒來享福。歐也納提出,如果老人病了,就應當趕緊接過來。於是他離開但斐納奔往伏蓋公寓。高老頭和比安訓不在飯桌上。

“哦,”畫家告訴他,“高老頭趴下了;比安訓在樓上守著他。老頭兒見了他一個女兒,德·雷斯托拉瑪伯爵夫人;接著出去了一趟,病情就加重了。咱們就要失去一件漂亮的裝飾品了。”

拉斯蒂涅朝樓梯衝去。

“喂,歐也納先生!”

“歐也納先生!太太叫您呢。”西爾維喊道。

“先生,”寡婦對他說,“高裏奧先生和您,應該是二月十五號搬出的,十五號巳經過了三天,今兒十八號了;你們兩人得付我一個月的錢。您要肯為高老頭擔保,隻要說句話就行。”

“幹嗎?您不相信人嗎?”

“相信!要是老頭兒神誌不清,一命歸天,他那兩個女兒連一個子兒都不會給我。他的破爛東西統共不值十法郎。今兒早上,他把剩下的餐具全弄走了,不知為什麼。他弄得像個年輕人。上帝原諒我,我以為他搽著胭脂,返老還童了呢。”

“都包在我身上。”歐也納說著,慌得直哆嗉,唯恐有什麼不測。

他上樓來到高老頭的屋子。老人躺在床上,比安訓守在他旁邊。

“您好,老伯。”歐也納招呼道。

老人對他微微一笑,一雙無神的眼睛朝向他,應聲說道:“她怎麼樣?”

“很好。您呢?”

“不壞。”

“別讓他勞神。”比安訓把歐也納拉到屋子的一角叮囑道。

“怎麼啦·”拉斯蒂涅問。

“除非是奇跡才能救他。腦溢血巳經發生了,正給他用著芥子泥;幸好他對藥物敏感,藥性在起作用。”

“能不能把他搬個地方·”

“不行。得留在這兒,不能有一點兒動作和情緒上的剌激……”

“我的好比安訓,”歐也納說,“咱們倆來照顧他吧。”

“我巳經請我們醫:的主任醫師來過。”

“怎麼樣?”

“明兒晚上才有結果。他答應我,下了班就來的。不幸這鬼家夥今兒早上胡鬧了一下,他不肯說為什麼。他強得像頭騾子。我跟他說話,他裝聾聽不見,一個勁兒睡覺不答理我;眼睛一睜開就哼哼。他早上出去了,在城裏亂跑,不知上了什麼地方。他把值錢的東西都拿走了,做了些該死的交易,弄得精疲力竭!他有個女兒來過。”

“是伯爵夫人嗎?”歐也納問。“是不是高個子,深色頭發,眼睛有神很好看,一雙腳很有樣,身段軟軟的那個·”

“是的。”

“讓我單獨和他待一會兒吧,”拉斯蒂涅說,“我來叫他開口,他會把什麼都告訴我的。”

“我趁這時候去吃晚飯。隻是,你盡量別讓他太興奮;咱們還有點希望呢。”

“你放心。”

“明兒她們一定玩得開心,”高老頭等房間裏就剩他們兩人時,對歐也納說道,“她們要赴一個盛大舞會。”

“您今兒早上幹了什麼,老伯,害您今晚這麼難受,非躺在床上不可?”

“沒幹什麼。”

“阿娜斯塔西來過吧?”拉斯蒂涅問。

“是的。”高老頭回答。

“那好,什麼也別瞞我了。她又問您要什麼?”

“唉!”他使出全身力氣開口說道,“她夠慘的,行了,孩子!自從出了鑽石的事,娜西一個子兒都沒有了。為了參加這次舞會,她訂做了一件金銀線織錦長裙,她穿上一定跟珠寶一樣。不料那女裁縫真不是東西,居然不肯賒賬,結果侍女墊了一千法郎衣服訂金。可憐的娜西,落到這步田地!我的心都碎了。可侍女見雷斯托不再相信娜西,怕墊的錢沒有著落,就串通了裁縫,要等一千法郎還清才肯送衣服來。舞會就在明天,裙子巳經做好。娜西急得走投無路。她想借我的餐具去典當。她丈夫一定要她參加這次舞會,好讓全巴黎瞧瞧那些鑽石,外麵傳說是她賣掉了。她能不能對那個魔鬼說這樣的話呢:‘我欠人一千法郎,您出錢還了吧?’肯定不能。我明白。她妹妹但斐納一定是盛裝前往。阿娜斯塔西當然不應在妹妹之下。並且她哭得淚人兒似的,可憐的女兒!昨天我拿不出一萬二千法郎,巳經慚愧極了,真想拚出我這潦倒的殘生,去補償這個過失。您明白了吧?當初我有力量把一切都挺過來了,可到頭來卻拿不出錢,真是把我的心傷透了。哼!我毫不猶豫,把自己胡亂一收拾,又振作起來;餐具和銀搭扣賣了六百法郎,又把終身年金向高布賽克老頭押了四百法郎,一年為期。也罷!往後我光啃麵包得了!我年輕的時候這樣過得去,現在也還可以。至少,我的娜西能度過一個美好的夜晚;而且漂漂亮亮。這張一千法郎的鈔票,就在我枕頭底下。想著頭底下就有能讓可憐的娜西高興的東西,我心裏就熱乎乎的。她可以把可惡的維克圖娃掃地出門了。下人居然信不過東家,有誰見過嘛!明兒我就好啦,娜西十點鍾就要來的。我不願意她們以為我病了,那她們就不會去參加舞會,就要來伺候我了。娜西明兒會擁抱我,就像對她的孩子;隻要她親切地摸摸我,就手到病除啦。再說,在藥鋪裏我不也會花掉上千法郎嗎?這錢我寧可給能包治百病的娜西。在她受苦受難的時候,至少我還能安慰安慰她;我為了終身年金的過失也能彌補了。她在深淵底下,我再也無力救她上來。哦!我要再去做生意;上敖德薩去收購糧食。那兒的小麥比我們這兒的便宜三倍。糧食本身的進口是禁止的,可製定法律的那些規矩人,卻沒想到禁止用小麥做的東西進口呀。嘿,嘿!……今兒早上我想出來了!做澱粉生意大有可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