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跳舞!他們都準時來了,死神卻遲遲不來。噓!朋友,”拉斯蒂涅要說什麼,她把一個手指放在對方嘴上,繼續說道,“我永遠不再見巴黎,不再見人了。清早五點,我就動身,我要遠走諾曼底隱居起來。從下午三點起,我不得不做各種準備,簽署文書,料理事務;我沒一個人能派到……”她停了一下。

“他肯定在……”

她痛苦不堪,欲言又止。此時此刻一切都是痛苦,有些話簡直說不出來。

“總之,”她又說道,“剛才我就是等您今晚幫這最後一次忙。我想送件東西給您,作為友誼的紀念。我會經常想到您,我覺得您善良高尚,年輕誠實,當今社會實在難得。希望您有時也想到我。”她向四下裏瞧了瞧,“喏,這是我放手套的盒子。每次我上舞會或劇:之前拿手套時,總覺得自己很美,因為那時我是幸福的;每當我碰這盒子,總會在裏麵留點遐想,裏麵有許多我的氣息,有離去的整個德·鮑賽昂夫人。請您收下吧。回頭我叫人送到阿圖瓦街您的住處。德-紐沁根夫人今晚很出色,您要好好愛她。我們再不能相見了,朋友,但請相信,我會為您祝福,您一直對我不錯。咱們下樓吧,我不想讓他們以為我在哭泣。我今後有的是時間,獨自一人的時候,誰也不會過問我的眼淚了。我再瞧瞧這間臥室。”

她停住了;接著用手遮住眼睛,揩了揩,用涼水洗洗,然後挽起大學生的胳臂。

“咱們走吧!”她說。

以如此高貴的態度忍受這樣的痛苦,拉斯蒂涅見了心潮起伏,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激動。

回到舞場,歐也納和德·鮑賽昂夫人繞場一周,算是這位優雅夫人對大家最後的致意。

不久他瞥見了那兩姐妹,德·雷斯托夫人和德·紐沁根夫人。伯爵夫人亮出全部鑽石,果然氣概非凡曰可對她而言,那些鑽石也許十分燙人,而且也是她最後一次戴了。盡管平時心高氣傲,愛情熱烈,她到底受不住丈夫的目光。此情此景,沒少讓拉斯蒂涅傷感。他看見那個意大利上校,便想起了伏脫冷;看見姐妹倆戴的鑽石,便想到了高老頭躺臥的陋床。子爵夫人誤解了他憂鬱的神態,便抽回手臂。

“去吧!我不想讓您犧牲快樂。”她說。

歐也納很快就被但斐納邀了去。她出了風頭,好不得意。她一心希望成為這個圈子的一員,既然贏得了尊敬,也就急於把她的收獲獻在大學生腳下。

“您覺得娜西怎麼樣?”她問。

“她連父親的老命都要了。”拉斯蒂涅答道。

約莫清早四點,客廳的人漸漸稀少。不久音樂也停了。大客廳裏隻剩下德·朗熱公爵夫人和拉斯蒂涅。子爵夫人走過來,以為隻有大學生在那兒。她剛才與德·鮑賽昂先生道別了,德·鮑賽昂先生去睡覺的時候,再三對她說道:“您這是何必呢,親愛的,在您這個年紀去隱居!還是和我們在一起吧。”

德·鮑賽昂夫人一看到公爵夫人,不由得叫了一聲。

“我猜到了您的意思,克拉拉,”德·朗熱夫人說,“您這是一去不回;您別忙走,您要聽我說說,咱們要溝通一下。”

她挽起女友的手臂,來到隔壁的客廳,兩眼含淚地望著她,把她摟在懷裏,在她的兩邊臉上親了親。

“我不想跟您冷冰冰地分別,親愛的,我良心上受不了。您可以信賴我,就像對您自己一樣。今天晚上,您很偉大;我覺得自己還配得上您,也想向您證明這一點。過去,我有些地方對不起您,我不是一直那麼好,請原諒我,親愛的;以前可能傷害了您,所有這些讓我羞愧難當,我要收回我的那些話。患難成知己,我不知道咱們倆誰最不幸。德·蒙特裏沃先生今晚沒來這兒,您明白嗎?這次舞會上見到您的人,克拉拉,永遠不會忘記您。我嘛,我在努力最後一試萬一失敗了,就進修道:!您呢?您這是去哪兒?”

“去諾曼底的庫爾塞爾,去愛,去祈禱,直到上帝把我從塵世召去的那一天。”

“您過來吧,德·拉斯蒂涅先生。”子爵夫人想起這個年輕人在等著,便聲音激動地說。

大學生屈了屈膝,握起表姐的手吻了吻。

“安圖瓦奈特,再見了!”德·鮑賽昂夫人說,“祝您幸福。”她又對大學生說:“至於您,您巳經幸福了,您年輕,還能有信仰。在我離開這個社會的時候,就像那班幸運的彌留者,周圍還有虔誠的真情!”

五點光景,拉斯蒂涅走了。在此之前,他目送德·鮑賽昂夫人坐上轎式旅行馬車,看她淚汪汪地向他最後告別。由此可見,社會地位最高的人們,並不像某些迎合大眾的人說的,能逃出感情的規律,過得無憂無慮。歐也納冒著潮濕的寒氣走回伏蓋公寓。他受的教育結束了。

拉斯蒂涅走進鄰居的屋子,比安訓對他說:“我們救不了可憐的高老頭了。”

歐也納看了看睡熟的老人,對比安訓說:“朋友,既然你不懷野心,那就還是走你的平凡之路吧。我嘛,巳經下了地獄,而且得留在地獄裏。不管人家把上流社會說得多麼壞,你盡管相信就是!如今沒有尤維納利斯那樣的作家,能寫盡金銀珠寶掩蓋下的醜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