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也納,我父親的病也許不像您說的那麼嚴重;不過,我在您眼裏要有什麼小小的不是,那才難受死了;您要我怎樣我就怎樣吧。他呀,我知道的,要是我這趟出去把病鬧大了,他會傷心死的。好吧,等醫生來過了我就去。咦!怎麼您的表沒啦?”她沒看見鏈子便問道。歐也納臉一紅。“歐也納!歐也納,要是您巳經把它賣了,丟了……哎呀!那可不好。”

大學生在但斐納床頭俯下身子,附在她的耳邊說道:“您想知道嗎?好吧,就讓您知道吧!您父親連今晚要用的屍布都買不起。您送我的那塊表拿去當了,因為我一個錢都沒有了。”

但斐納猛地跳下床,奔向書桌,抓起錢袋遞給拉斯蒂涅;打了鈴,嚷道:“我去我去,歐也納。讓我穿好衣服;我簡直是畜生了!您去吧,我會在您之前趕到的!”她又大聲叫侍女:“泰蕾茲,請老爺立刻上來,有話要說。”

歐也納很慶幸,可以對臨終老人有個交待了,說有個女兒會來;因而幾乎是很得意地回到聖熱內維埃芙新街。他在那個錢袋裏掏了掏,好立刻打發車錢。誰知道,那麼有錢、那麼有派的少婦,錢袋裏隻有七十法郎。上得樓來,他看見比安訓扶著高老頭,醫:的外科醫生正在給病人做治療,內科醫生在一旁觀察。給他做的是背部灸療,這是醫學上的最後一招,沒用的一招。

“這灸療,您有感覺嗎?”內科醫生問。

高老頭模模糊糊看見了大學生,答非所問地說道:

“她們來了,是不是?”

“還有轉機,”外科醫生道,“他說話了。”

歐也納回答老人:“是的,但斐納隨後就到。”

“嗨!”比安訓說,“他剛才也說話的,說的是他女兒,一個勁兒呼喚她們,就像人上了酷刑,據說嚷著要水喝……”

“別做了,”內科醫生對外科醫生說,“沒治了,他沒救了。”

比安訓和外科醫生重新把快死的病人,平放在臭烘烘的陋床上。

“總得給他換換被服吧。”內科醫生說。“雖然毫無希望,也要尊重他的人格呀。我還要來的,比安訓,”他對這位大學生說,“他要再哼哼,就給他在隔膜部位抹些鴉片。”

內、外科兩位醫生都走了出去。

“來,歐也納,拿出勇氣來,小夥子!”屋裏再沒別人時,比安訓對拉斯蒂涅說道,“也就是給他穿上一件白襯衣,換換床上的單子。你去叫西爾維送單子上來,幫幫我們。”

歐也納下得樓來,看見伏蓋太太正忙著跟西爾維一起擺刀叉。拉斯蒂涅剛說了個頭,寡婦就走過來,做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儼如一個滿腹猜疑的買賣人,既不肯損失金錢,又不敢得罪主顧。

“親愛的歐也納先生,”她接過話頭說道,“您和我一樣知道,高老頭再也沒錢了。把床單給一個正在翻眼睛的人,豈不是糟蹋了,何況還得犧牲一條做屍布。這樣,你們本來欠我一百四十四法郎,加上四十法郎床單,以及其它零碎東西,還有等會兒西爾維要給你們的蠟燭,一共至少兩百法郎;我一個可憐寡婦可虧不起。天哪!您也得公道些,歐也納先生,自從晦氣進了我的門,這五天我巳經虧得夠多了。我早該掏三十法郎,讓那家夥前幾天走路的,像你們說的。這種事對我的客人有剌激。要不了幾個錢,我寧可送他到醫:總之,您設身處地替我想想。我的公寓要緊,這是我的,是我的命根子啊。”

歐也納飛快上樓,回到高老頭的屋子。

“比安訓,當表的錢呢?”

“在桌上,還剩三百六十多法郎。我們的欠賬,我經手的巳經還清了。當票在錢底下。”

“喏,太太,”拉斯蒂涅沒好氣地奔下樓梯,說道,“結賬吧。高裏奧先生在您這裏待不長了,而我……”

“是啊,他就要兩腳朝前地出去了,可憐的人。”她一邊說一邊數著兩百法郎,神氣半喜半憂。

“咱們快點兒吧。”拉斯蒂涅說。

“西爾維,拿床單吧,去樓上給先生們幫幫忙。”

“您別忘了西爾維呀,”伏蓋太太附在歐也納耳邊說道,“她兩夜沒合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