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2)

天近黃昏時,河灘變得迷迷漾漾。夕陽的光芒弱下來,呈桔紅色,暖暖的;叫人沉入往事的回憶。河床裏一掬清水靜靜地流淌。是旱季,水兩旁競長起茂密的青草,寬闊的河灘便很象一片草場了。一個莊稼漢在河灘上挖滿了一車沙,蹲在獨輪車邊抽早煙。他的打滿補丁的衣裳總象蒙著一層灰塵,臉上的皺紋是邪樣深,自然顯出艱辛、憂愁的模樣。夕陽的桔紅色給他一種撫慰,這個人生旅行者便格外憂鬱起來,兩眼散漫地望著前方,煙袋擎到嘴邊卻又讓它慢慢地熄滅。河灘上零零落落地生長著幾根柳樹,很古老,樹身奇怪地曲扭著,做出種種姿態。有微風吹過,倒掛的柳枝搖搖擺擺,仿佛二個老入莊重地搖著頭。風止,老人又象陷入無邊際的沉思冥想。莊稼漢身後,是一大片山岩石壁,陡峭得如從天上垂直而衛插入河床。桔紅色的霞光在巨大的石麵上慢慢塗抹,卻泛出一層淡淡的紫色,於是整個石崖更顯得莊嚴肅穆多沉沉地確定了河灘的氛圍。

一隻野兔從棉槐堆裏驚起,倏地竄入河灘,又飛快地奔向下遊。其速度如射箭,卻還能看清邢灰黃的身子一縮一彈地聳動……

在這樣一個傍晚,我順著河灘回故鄉。鬱積已久的鄉思化為對這條河的熱愛,我整顆心沉入河灘的油畫般的風景裏,體驗著一種異樣的惆悵。有許多往事時斷時續地流動,全關連著這河,牽動肚腸,似乎一旦按捺不住就要扯出更深更廣的回憶。我努力按捺著,隻想著這河多故鄉的河,母親的河!

這條河原沒有確定的名諱。我們村在河北邊,故稱它為南河。到河南岸的村莊走走,方知人家叫它北河。走的地方多了,又知道它的許多名字零石河子、乳山河、柳葉河、小清河……最終,它便是一條無名河了。膠東有許多這種河流,屬北方的季節河,隻是格外秀美一些。平日,水深不過一米,河底全是白沙、鵝卵石,水清冽至極,遊魚、冰草、沙石一目了然。夏秋山洪暴發,這河倏地變得雄渾洶湧,泥水浩蕩恣肆,轟轟地吼叫著為自身開路,二邊吞噬兩岸土地,一邊膨脹自己的身軀,最後儼然成為一條黃水滔滔的大河了。洪水退去,便留下廣寬的河灘,河本身卻隻占一線地盤,溫溫柔柔,清清秀秀,羞答答地在河灘裏躲閃回繞,好象一個小家碧玉型的處女。

河裏無基大魚,盡是拇指寬、半尺長的小銀魚。莊稼人閑時用一種奇特的方法捕魚——趕魚。

我曾跟我二爺來趕魚。清晨,我們下水去,用大小鵝卵石壘起一道小堤,河水剛好漫到堤麵,從石縫裏嘩嘩流走,魚卻過不去了。在堤中間,開出一個流,呈鬥狀,流口安上柳條編的魚簍,俗稱須籠,又用大的石塊將它壓年。我們退到岸上,往上遊走去。

二爺腿痛,但操著一柄鐵鍁,神情嚴肅,又很象個老英雄了。河麵上升騰起絲絲縷縷的水汽,織成薄薄的白雰在河灘柳林裏飄蕩,四下極靜謐。走出裏許地,二爺將欲插入沙中,脫下黑夾襖往我懷中一扔,便開始趕魚。他鏟起一鍬沙,在手中掂掂,一揚胳膊,。唰杉,沙石從敬上飛起,在空中拉出一條弧線,均勻地落在水裏。這便如在河裏抽了一鞭,魚兒急急地向下遊遊去。二爺急趕幾步,又鏟起一鍁沙,揚入河中,再往前趕?

這是十分有趣的場麵,人在岸上,魚在水中,一場追趕角逐,雙方無不緊張。二爺精神抖擻,忙而不亂,揚出的沙石如計算過,落在河中無一空漏。我跟在老人後麵蹦跳呐喊,興奮得如一條撒歡的小狗。有時忘情跑到二爺的前頭,便挨一聲嗬責:“畜生,我用鍁砸斷你腿!”我便性憶地站住——往前跑,魚看見人影就要調轉頭,朝上遊逃跑,這便前功盡棄了。挨罵之後,我呆立在原地,看二爺趕著魚兒遠去,那矯健敏捷的身影在霧中閃閃晃晃多更增添一種特別的神采……

結局很簡單,魚群竄人鬥狀流口,大半進了須籠。有些機靈的家夥覺出前途不妙,就調轉頭跑,二爺跳入流裏用鐵鍁急急地鏟,鏟中的翻起了白肚皮,幸免的又起身而為雖知沒出路也無奈何了一一一這場掃尾戰鬥最精彩、最緊張,是白刃戰!我也有了事做1:將翻起肚皮的傷死者撈起,納入我個人的戰利品。

太陽出來了,白霧散去了。我們提著須籠上岸,身上早已濕透。鳥兒在樹林裏歡‘叫,短促而密集鄉無法辨出種類。遠處的深山裏,有一隻布穀鳥在獨唱:“布——穀!布穀——”其聲音悠揚空靈。聽著,一顆心便搖蕩起來。河灘上的草葉皆掛著露珠,在霞光輝映下變幻出許多光彩來,叫人恍恍惚惚地覺不出世界的真實。河水嘩嘩流淌,時時翻起雪一般白的水花——一場捕撈並沒使它損失什麼反激起了更加蓬勃的生命力,催促它急急地奔向遙遠的大海,奔向永恒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