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電青霜舞弊了。咳嗽、摸頭、托下巴、觸鼻子、撓耳朵、抓頭發……所有的肢體語言都可以是符號,隻有他們自己才能破譯。王老師為什麼也能破譯?王老師靠在窗戶上,木著臉說,我注意他們已經很久了,沒有把握是不敢出手抓的。比如紫電手掌靠在腮邊,三根手指頭翹起,青霜就把筆在桌上叩一下,這是告訴他選擇題第三道題的答案是a。如果是問答題,他們就打手勢,手指這麼彎一下是什麼字,那麼擺一下是什麼字……我跟你說,太不可思議了,當了這麼多年老師,沒見過!
問題是究竟誰抄誰?
王老師說,互相,他們分工很明確,這個負責英語,那個負責語文。花樣多著哩,回頭你自己再問問。真想得出來啊!這種聰明勁要是花正道上,什麼成績拿不到?
李威腦子嗡嗡嗡地叫,王老師生氣的臉像飄在水中,被浪打過來打過去。他舔舔嘴唇,唇很幹,都開裂了。校長去倒杯水,放在李威麵前。校長說,不好意思,我們沒教育好。剛才王老師給你打電話時,那兩個人,他用嘴嚕嚕紫電青霜,他們幹什麼知道嗎?他們爬窗子,要跳下去。所以,一直到現在,你看王老師都在窗戶前守著。我們也沒辦法,要不你先把他們帶回家吧。出了意外,我們也不好交代。
李威從三樓下來時,讓兒子走在前麵,他跟在後麵。背影一模一樣的兒子,一樣的衣服,一樣的發型,一樣的個頭,他們一頓一頓地腳邁得很重,到了一樓,突然站住,然後同時往下一矮,跪下了。
紫電說,爸爸,不要告訴媽媽好不好?
青霜說,我們是想讓媽媽高興,我們……
兩人開始哭,先是小聲,然後越來越大,直至渾身抽動,嚎啕起來。
李威身子僵硬地站著,然後緩緩過去,把他們拉起,抱住,拍拍背。這時候,兒子,他的兒子很需要有人伸出手支撐一下,這個人隻能是他。李威說,不告訴,我們誰也不告訴。我們自己錯了,自己改。還有一個多月才中考,來得及。是不是?我們來得及。
小盧車躲在校門旁的小巷裏,大路上不能停車,她怕警察抓。李威讓紫電青霜坐到後座,自己進了副駕室。倒車雷達開始嘀嘀嘀地響,然後車子退出小巷,魚一樣向前滑行。小盧什麼都不問,她直接把車往辦公室的方向開。一層玻璃之外,人變小了,房退遠了,一條條路彎來彎去永無盡頭。小盧輕鬆轉動方向盤,向左向右向右向左。
李威覺得五髒膨起,五官也一點點脹開,仿佛正有人拚命地急速地往他身上灌氣。
人生如果能像駕駛汽車一樣從容不迫地選擇方向,然後隨心所欲地奔往某個目標,就沒有這麼多無奈與沉重;生命如果能任意倒車,李威願意倒回到初次在球場上見到杜若的那一年。那一年他還多麼年輕茂盛,一心以為前方良辰美景可以隨意擷取,他竭力了,但命運的輪子不聽使喚,他無能為力。右眼角越來越重,一道淚終於順著鼻梁滾落下去。他側過臉,他皺起來的臉映在貼著灰黑色防曬膜的窗玻璃上。
小盧看了他一眼,把車載收音機打開,歌聲剛響起,她馬上又關掉了。喂,你手機響了。她提醒道。李威把手機接起,是戚教練。你怎麼回事,這麼久不來練球?不是馬上要比賽了嗎?李威一句話沒應,燙著似地立即摁掉。比賽?他都忘了這事。他低頭看自己的手,右手,拇指與食指握拍處有微黃的繭,對搓一下,硬硬的,不像肉,像塑料。
右手握拍,絕大多數人都這樣,他無非是其中之一。
他一直看著這隻手,然後慢慢蜷起,捏成一團,使上狠勁。你說,我要參加嗎,乒乓球賽要參加嗎?他問小盧,其實是問自己。那一刻,他心裏其實已經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