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仙這一睡,便睡到了第二日清晨。
仍是不太想動彈。雖是想到狐狸也許餓了一天,但旋即又想起院子裏司灶的那一池子肥魚,於是也不擔心狐狸的溫飽,隻是懶洋洋地在窗下的陽光裏躺著,醉生夢死。
到了午後,終於日頭耀眼得再也躺不住,隻得起身。目不斜視地從一屋狼藉地走出去,狐狸果然蹲在魚池邊。本仙遙遙看了一眼,也未走近,直往書房走去。開鎖,進屋,收拾半晌,拖著一大箱子東西到池子邊。
狐狸卻並不在釣魚,隻是坐著看那些傻乎乎的肥魚蹦來蹦去,臉上的表情竟然還有些百無聊賴。本仙有些訝異地看了它一眼,不明所以,也就算了。自顧自蹲下,從箱子裏拿出一冊多年之前自己寫的手劄,隨手翻了翻。
“……今日去訪紫曜,又被仙君府的仙童攔在門外。那小鬼鼻孔朝天,說什麼散仙要見上仙必須有覲見牌。我呸……”
本仙啪地將手中手劄合上,手心燃起一道三味真火,呼啦啦就將這冊子燒成了一捧灰,飄進了池子裏喂魚。
又拿起一冊:“……今日紫曜終於升了上仙。喜極!特地去賀他,他卻去九霄赴宴了。一不小心便坐在他門外睡著,結果睡到深夜……”
呼啦啦地又成了一捧灰,飄進了池子。
又拿起一冊:“……今日紫曜對我說……”根本不用再往下看,直接燒成了灰。
陽光晴好,風輕雲淡。本仙便這般蹲在魚池邊,燒了一下午的書。
燒完一箱手劄之後,再想想,似乎也沒有什麼後事要托付於人的了。
本仙性子向來憊懶,但好在心胸開闊,臉皮甚厚。自飛升以來,在天庭上也有幾個交情頗好的仙友,如輸了本仙琉璃瓶的南山老人,賣了本仙須臾幻鏡的廣霄仙君,借了本仙碧水魚池的司灶仙君……但自從本仙得知天劫將近以來,便刻意地與他們漸自斷了來往。
近年來與本仙走得最近的,便是在旁邊看著本仙燒書的狐狸了。
狐狸本是在看池子裏的鯉魚打架,到了半途便扭過頭來,專心看本仙專心燒書。等本仙燒完了書,再轉頭看狐狸,它便若無其事地又轉過頭去看鯉魚,毫不心虛。
這狐狸真是一朵奇葩!
忍不住伸手去揪著它腦後的皮,一把將它拎了起來。狐狸怔了一下,隨即四肢在空中亂舞,吱哇亂叫。本仙這才覺得胸中略出了一口惡氣,滿意地拎著它回屋,將它扔到床上當毯子一般鋪好,然後心滿意足地躺了上去。
白天睡得太多,晚上便有些難以入睡,翻來覆去,直到深夜才恍恍惚惚地睡了過去。睡過去之後,又做了一個夢。夢裏本仙正在砰砰砰地砸一扇門,砸了許久那門才打開,一個人走出來,穿著素色的仙君常服,眉目冷淡,帶了一絲被人打擾的不豫。本仙傻乎乎地咧著嘴,將手裏捧著的東西遞過去:“打攪打攪,我是剛住到旁邊仙府的清微。府上海棠結了果,送些來給仙君嚐個新鮮。仙君怎麼稱呼?”
陽光裏,那人的嘴微微地一開一合,發出兩個音來。不知為何,本仙聽不到那人說話的聲音,隻能死死盯著他嘴唇形狀,費力辨認出那兩個字:
“紫——曜——”……
本仙倏地睜開眼睛,對著一片黑暗怔怔地看了半天。許久才留意到左邊臉頰似是有一道溫熱的痕跡。低頭循著那痕跡看下去,那一滴水落了下去,掉進了一片柔軟的皮毛裏。
狐狸的耳朵動了動,慢慢地抬起頭來,睜開的眼睛在暗夜裏發出綠色晶瑩的光。本仙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隻是依舊怔怔地和它對望。
狐狸綠瑩瑩的眼睛深深地看著本仙。好一會兒,又重新閉上眼,若無其事地趴下去接著睡了。徒留下本仙一個,依舊怔怔地看著黑夜裏,臉上水跡未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