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節(1 / 2)

元歸立在那裏,不悲不喜。

仍舊是當年的麵容,卻已經再也不是曾與本仙和蘇景白一同相處過的那個淡然鎮定的元福,也不再是本仙與紫曜一起見過的軒轅山裏的那個心機深沉的亂民首領。

他如今是天下十二路義軍的總帥,是注定要親手結束這一個王朝的人。

泛著金屬光澤的堅硬戎裝穿在他身上,像是生來就該如此一般。他看著本仙與蘇景白,眼中平靜至極,既沒有故人重逢的熟絡,也沒有仇人相見的痛恨,就像麵前站著的,不過是兩個初次見麵、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蘇景白笑了笑:“是你動手,還是要孤自己動手?”

他滿身是血與傷,一手握著本仙的手,另一手將一直拿在手裏的那柄劍倒持著遞了出去,鎮定從容。

元歸仍舊站在原地沒有動,既不說話,也不伸手去接那柄劍。除了旌旗在風中獵獵飛舞的聲音,站滿了戎裝士兵的殿前寂靜得仿佛空無一人。

蘇景白於是歎了一口氣,將劍收了回來:“看來,是要孤自己動手了。”

元歸終於動了。他緩緩地抬起右手,按上身側的劍柄,慢慢地將那柄劍拔出來,揮到身側,劍尖指地。然後他重新抬頭,直直地看過來。

逆著早晨的陽光,他的表情有些模糊,本仙卻一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是要進行一場堂堂正正的戰鬥的意思。

他允許這個王朝末任的暴戾好戰的王,景白,以一個戰士的身份死去。

本仙握著蘇景白的手微微一緊,想要抬頭告訴蘇景白,卻聽得身旁的人已經了然地輕笑起來:“多謝你給孤留這樣的體麵。不過,孤倒是想以另外一種方式結束,怕是要對不住你的好意。”

他忽而鬆開了一直牽著本仙的手,向側退了一步,空出了一段距離。那柄剛剛收回來的劍,倒持著遞到本仙眼前。

半側臉在陽光下,蘇景白臉上的微笑是本仙從未見過的平靜和美麗。微微彎起的深深的眼眸中,不用開口話語便能夠傳達:

“——清微,讓我死在你手裏吧。”

本仙默默地注視著他,許是方才打鬥中額頭的血糊住了眼睛,視線裏的蘇景白竟然有些微微模糊。然終於,眼中的影像又逐漸變得清晰起來,眼前那柄倒持著的劍,堅定地舉著,穩穩沒有一絲顫動。

本仙緩緩抬手握住了劍柄。蘇景白微笑著鬆開了手,看著本仙持著劍,慢慢抬手上移,最終劍尖頂在他心口的位置。

他定定地看著本仙,就像方才在殿中依偎時一樣,仿佛那雙眼睛裏從最開始到最後,都隻盛得下本仙一個人的影子。臉上的微笑溫暖和煦,就像他麵對的不是抵在心口的劍尖,而是心愛之人的定情信物。

他開口,卻是對著一旁的的元歸說的:

“孤死之後,你可斬下孤的頭顱。隻請你不要為難郭祿喜,就算不肯放他生路,也不要讓他死前受苦痛。——元統帥,孤隻請你這一件事,可否?”

“……可。”

蘇景白不再說話,微笑著闔上了眼。

本仙持劍抵在他心口,深深地看著他,想有一把刻刀將他的模樣一刀一刀帶著血刻在心裏。他臉龐的輪廓依然分明,如同本仙當年在荒涼的戰場上初見另外那個景白時一般,如同飛沙打磨出來的沙漠石壁。然那時的戾氣早已從眼角眉梢褪去,陽光裏,連他的麵容都一並漸漸模糊,隻剩下眼角眉梢溫柔的笑意,刺得眼睛生澀難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