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往後,再不得見。
旌旗聲獵獵作響,那把劍卻始終停留在他胸口,無法前進一寸。
終於,蘇景白重新睜開了眼,看了本仙一會兒,忽而輕笑出聲。下一刻,他猛地握住本仙持劍的手,一步上前,然後鬆開手,緊緊地抱住了本仙。
那把劍就隨著他的腳步,直直地貫穿了他的胸膛。
眼前的陽光被完全遮住,熟悉的氣息夾雜著鋪天蓋地的血腥味迎麵撲來,幾乎叫人完全喪失了思考的能力。抱著自己的手臂那樣緊,似乎用盡了畢生的力氣,想把兩個人整個的揉在一起。
那手臂的力道,漸漸地鬆了下來,頭顱沉重地落在左肩上。本仙鬆開了握著劍的手,感覺到抱著自己的溫熱的身體慢慢滑落,一寸一寸,終於輕輕一聲,滑倒在腳邊的地上。
陽光一瞬間又重新映入眼簾,那樣突兀,叫人眼睛幹澀得幾乎要流淚。
本仙迎著天空半仰起頭,閉眼許久,才消去眼中酸澀的感覺。半跪下身,將地上那人側斜放好,手放在穿胸而過的劍柄下方。他臉上仍舊帶著再也不會消失的笑意,安靜得仿佛隻是剛剛睡去,正在做一個美夢。
本仙站起身,朝著元歸走過去,在他眼前站定,伸手一笑:“借你劍一用。”
元歸無言地將手中的劍遞了過來。
本仙接過劍,端詳一眼,笑了笑:“是把好劍。”抬眼看了他一眼,“當年在寰州時,是不曾想到有朝一日會用這麼好的劍。”
元歸表情巋然不動。他約是以為本仙在說他,其實本仙隻是在說自己。
當年無緣無故將他從元府中趕走,也許他一直也想問一個為什麼。隻是走到今天這一步,天下義軍陳列殿下,暴君已然伏誅。本仙說與不說,和他知與不知,已經都不那麼重要。
離開寰州那時,在馬車上吩咐那兩個士兵去做的事情,這些年來應該一直做得很好。
將那把上好的寶劍橫在頸間,本仙最後抬起頭,朝他微微一笑:“齊州,慶安坊,六寶巷。”
劍鋒割開皮肉,並沒有旁人想象的那樣疼痛。
天劫死過一次,和景白同歸於盡過一次,魂魄飛散過一次,用三魂轉換過精氣一次。相較之下,這一次的死委實不算什麼。殷紅的血噴濺出來的時候,冰涼和疼痛還尚不及傳到腦中。
視線裏看到元歸的表情終於有了改變,上前一步,眉間微蹙:“什麼意思?!”
垂下手,寶劍當地一聲落地。本仙向後倒去,笑著看他:“你母親,她並未……死……”
最後一個字消失在無力的唇間。視線裏漸漸變得昏暗漆黑,元歸是怎樣的表情,再也看不見。
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落到地上,世界的一切感官消失的時候,原以為該如同前兩次麵對死亡時一般,心中空曠寧靜。卻意外地,一股酸澀的感覺從心底的角落蔓延上來,忽地占領了整個胸口。
是要死了嗎。是要變成遊魂了嗎。是再也無法見到那個人了嗎。
本仙從前無法理解,凡人為何總是害怕死,害怕丟下世間那些本來就不屬於他們的東西。直到此刻,本仙才終於明白。
並非是害怕死亡,亦並非是丟不下那些生不帶來死不帶走的物件,而隻是害怕這短暫的一生裏、要何其有幸才能夠相逢與相伴的緣分,就這樣隨著生命的終結,永遠湮滅在無窮無盡的洪荒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