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不得阿竹這樣,想要安慰他,又不知為何覺得不合適。隻能訕訕地捧過一旁還挺滿的白玉盆:“我再去給你裝一些黏土。”
回到竹屋的時候,屋子裏卻多了一個人。
我有些吃驚,又有些好奇,便躡手躡腳地趴在窗上向裏看。那個人側對著我站著,眼生得很,隻看得見他一身黑袍,身材很是……很是穩重,留著一把黑黢黢的大胡子。
大胡子正在對阿竹說話:“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此事實在不妥。就算對他,也未見得就是好事,何況你所失遠遠大於他所得,這又何必呢!”
阿竹也側對著我。他臉上表情淡淡的:“得也好,失也罷,但憑我心。於我而言,這就是最值得的交易。”
大胡子急了:“你……唉你怎麼就這麼不開竅!我也是為你好!萬一,萬一此事……”
阿竹忽然開口打斷了他的話:“我已經決定了。”
大胡子急道:“你……唉!”他重重地跺了一下腳,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阿竹卻始終那副表情,一點也不打算改口。大胡子看他半天,氣得狠狠甩了一下袖子,然後突然便轉頭往我這邊看來。
我唬了一跳,嗖地縮到了窗欞下麵。聽見裏麵阿竹歎了一口氣:“進來吧,早就知道你在外麵了。”
我摸了摸臉皮站起身,若無其事地推開門走了進去。大胡子看著我,方才怒氣衝衝的樣子漸漸平息了不少,眉間帶了點好像是憐憫一樣的神色。又轉過頭看看阿竹,歎了口氣:“雖說他這樣,也難怪你要……但畢竟事關重大,你還是再三思為好啊!”
阿竹淡淡道:“你既不肯讓他再入人道,又何必來勸我。”
大胡子瞪圓了眼睛,毫無禮法地伸手指著我:“他這個樣子,能再入人道嗎?三魂都不全,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讓他入了人道,天君要拿我是問的!”
阿竹道:“不是讓他入畜生道了麼,你不必這麼氣急敗壞。”
“氣……什麼叫‘氣急敗壞’?!!”大胡子絲毫不覺得他現在這模樣就是活生生的“氣急敗壞”,用一點都不符合他穩重身形的樣子跳著腳,“入是入了畜生道了,你那個又是什麼?啊?!”他伸手指著桌上那隻做好了一大半的黏土狐狸。
阿竹也看了一眼,淡定地回道:“狐狸。”
這下連我都看出來了,他根本是在敷衍那個大胡子,一點都沒有打算改他原先的主意。可是這和我又有什麼關係?我和阿竹每天雕琢的那隻狐狸,又有什麼關係?
大胡子簡直連胡子都要炸毛,瞪著眼睛看了阿竹半晌之後,意外地倒是自己慢慢平靜了下來,隻道:“你與我打太極不要緊。你夫人那邊,可要怎麼交代?”
阿竹平靜道:“我既護得了他此時,便能護得了他一世。還是你當我會將同樣的錯犯兩次?”
大胡子道:“我知道你必然安排妥當。隻是……就不怕你夫人傷心?”
阿竹的聲音很冷。平時他就很冷清,但此刻的聲音,出口卻猶如刺骨的冰霜一般,讓人渾身生生湧起寒意。
“——那最好。就怕她不傷心。”
大胡子到最後無話可說,從袖子裏甩出一卷東西,氣哼哼地走了。
阿竹小心地將那卷東西撿起來。我好奇地看著他:“這是什麼?”
他笑了笑,過來牽著我的手,拉著我出了門,往山洞的方向走去。到了我的寒玉床前,他一手在空中隨意地一揮。那張純白無暇的寒玉床,就在我驚訝的眼神裏一下變成了水晶一般透明的顏色。
在那晶瑩剔透的水晶深處,封印著一麵古色古香的鏡子。
阿竹手一動,那麵鏡子就從寒玉床裏飛了出來,飛到他手上。他將鏡子和剛才那卷東西都拿在手裏,偏過頭來問我:“你知道自己是什麼嗎?”
我是什麼?我誠實地搖了搖頭。這個問題我從來沒有想過。
他笑了笑:“你是一麵鏡子。”
我有些傻了。他是說,我與他手裏拿著的那麵東西是一樣的嗎?
“不是一樣,而是這就是你——或者說,這就是你現在魂魄寄附的本體。”阿竹說道,卻沒有再往下解釋,而是讓我看大胡子留下來的那卷東西。那是一封文書一般的東西,用奇怪的符文封住了開口。
阿竹說:“這是你的轉世文書,不過可不是一般的轉世文書。”說這話的時候,他眼裏帶了一絲像是得意的笑意。
沒等我問明白轉世文書是做什麼用的,他又將兩樣東西放在一起,手輕輕一揮,那卷轉世文書就和鏡子一起,又飛回了變得潔白無瑕的寒玉床裏,再次封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