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冬意未盡春已來。岸邊柳樹已抽出嫩綠的新芽,然溪水仍是徹骨的冰涼。
那一年,她的七歲,他的九歲,成就了他與她的初見。從此,彼此在對方的命盤裏,互相纏繞,盤根錯節,亂成一團。
同樣是單純美好的歲月,本該在爹娘的懷中嬉鬧的年華,他和她,卻是如此初見。
若隻初見,止於初見,不再相見,那麼,她會不會好些
若隻相見,止於相遇,不再靠近,那麼,她會不會平安些
若隻靠近,止於靠近,不生情愫,那麼,她如今,還醒著吧
他笑,哪有那麼多的如果,如果有,這世上會少多少段孽情可是,如果真有如果,自己也無法止於初見,止於相遇,止於靠近,止於愛上她,一切還是會如此的。
因為她說,她不悔。
這便夠了。
她不悔,他也不悔。
可是,她也說,她恨,若有來世,兩兩相訖。
那麼,他便等。
等她醒來,再來相訖!
七歲的她,從容家的掌控中逃離出來。那個待了將近一年的地方,那個讓娘親離世的“家”,她再也無法留在那,無法不恨那家的人。
九歲的他,在那場雄雄烈火中痛失雙親。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以為這個世上再無秦漹了。可誰料,那晚他並未在府中。事發之後,照料自己的仆人將身上的盤纏盡數給了他,囑咐他遠離雁城,隱姓埋名。
她離開了容家,一路風塵仆仆,小心地逃離容家的追尋,卻精神奕奕,如同一個初生的嬰孩。
他離開了燕都,一夜之間看透人生百態,世態炎涼,仿佛一位曆經世事的成人。
她身上並無分文,一路逃離之下已筋疲力盡。困了,就尋個隱蔽處,找棵大樹靠著睡;餓了,就得忍著,偶爾也會有一兩個好心人施與一些幹糧,就這麼有一頓沒一頓地熬下來。
他身上僅有忠仆給的少許盤纏,也知曉,這些盤纏很快會用完。故同她一般,棲於樹,卻也比她幸運,能買來便宜的幹糧。
以後怎麼辦他和她都不曉得。過一日,且是一日。
直到,十五日之後,他和她的邂逅,就像一棵種子,在互相的命裏發了芽,紮了根,融入血肉,糾結纏繞,在他們未意識到的時侯,悄悄地開了花,不凋亦不落。
經過十五日的追蹤,縱然她小心翼翼,卻還是被容家派的人發現了蹤跡。她不要回去,被這樣地抓回去,意味著大娘會變本加厲地折磨她,然更重要的是,那是害死娘親的地方,她要以什麼心情留在那裏呢
於是,她拚命地向前逃。能逃多遠,她也不知道,隻知道,不能回去;隻有,往前逃。
逃的路上,她看見一個胡同。黑黑的暗夜裏,寥寥無星;寂靜的胡同口,卻站著一個青衫少年。
她未料到,那個少年於她的一生是何種意義;他未曾想,麵前這個拚命逃跑,髒兮兮的女孩,又是他今後的誰。
那個少年,青衫在漫漫暗色裏被風輕輕地吹動起來,緩緩地飄舞,風雅到極致。縱是黑夜,仍可看見他清秀的臉龐,線條流暢而纖細,五官清晰而立體,膚色細膩而雪白。
最吸引人的,是他一頭的墨發,流水似的從肩背上淌下來,淌到腰處。長長的墨發,綢緞般的在昏暗中淡淡地反著光,柔和朦朧。
他發現了她投視的目光,回過頭來也看著她。一個被人追逐的丫頭,全身都髒兮兮的,髒得衣服已經看出先前的樣式了,臉蛋也是灰撲撲的。隻是,再黑的夜,也擋不住她眼睛裏的光亮。他看不清她的臉,隻看到一雙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晶瑩而溫和,似兩汪淺淺的湖水,倒映出他的模樣。
這個女孩的模樣,似乎很熟悉?看到她時,不知道為何,他腦海裏瘋狂地重複著兩個字:“塵弦、塵弦……”
追逐的人越來越近,她已顧不得別的了,邁開步子跑到他的跟前,阻斷了他的思緒。
該叫他,哥哥吧她想著,便開了口。
“哥哥,幫我一個忙!求求你了!”她看著他說,語氣懇切,湖水般的眼睛盯著他,竟讓人心生憐惜,有種不忍拒絕的感覺。她本從不求人,就連當年被大娘那般虐待,她也不曾求過她,可事到如今,她顧不了那麼多了。
他定定地回看她,不發一言,不允亦不拒,隻這麼看著她,看著在夜色中熠熠的雙眸。
她急了,人已然追近了,他卻不表態,怎麼辦?那就當他是默許了吧。
這樣想著,她往胡同深處跑去,躲在凹進去的房門處。胡同其實並不深,不過十來米。她的手緊張地直冒冷汗,身子不由自主地發抖著,屏住呼吸,不敢讓人聽到她的急急的喘息。
果然,那些人在胡同門口停了下來,為首的那個望了望一片黑暗茫茫的前方,望了望暗暗無人的胡同,又看了看一身青衫的他,躊躇了片刻,粗魯地問他道:“你有沒有見到一個小女孩?她往哪跑去了?”
她屏息地聽著,聽他怎麼說。她的命,就掌握在他的手裏。這個時候,她唯一能做的,除了相信他,還是相信他。
隻聽見他認真思索了一陣,慢悠悠地開了口:“哦?你說是那個全身很髒,跑得很快,約莫比我小一點的丫頭?”
聽了他的話,為首的眼睛亮了亮,語氣也緩和許多,“對對對,就是她!她往哪裏逃了?”
他緩緩地道:“那是你們家逃走的小姐吧?我告訴你們,你們找到了,可要小心看著,別再讓她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