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長籲了一口氣,終於回到了酒店。

拖著精疲力竭的身體,我把自己扔到床上,睡意像猛獸一樣襲來,我被濃稠的黑霧吞沒。

腦袋似乎要炸開,每一寸皮膚都在煉獄裏灼燒,高燒快將我化為灰燼。我拚盡全力擠出一點清醒的意識按下了呼叫按鈕,馬上,一個匆匆的腳步在走廊裏響近,一個年輕的護士走到床前,她俯下身摸了摸我的額頭,在我的嘴裏塞了一隻溫度計,每當這個時候她的工作牌就會在我的眼前晃動,上麵有她的照片,比她本人遜色一點,不過灰色的眼睛裏總是讓我感到安寧,照片下麵是她的名字和編號:安娜

1004 。

“四十度”她聲音有些凝重,說完她小跑著離開了302病房,她一定是去叫主治醫生。

我的病床靠近窗戶,外麵現在還下著大雨,仿佛沒有要停的趨勢,右邊病床上的病友又在□□,他的臉被灼傷裹著紗布,看不見長什麼模樣,我們也沒有交流過,因為我總是在反複的高燒中。對麵牆上有一張掛曆,畫麵是一個裝修複古的咖啡館,一對青年男女相對而坐,愉快的交談著。我想要找點水喝,杯子在床頭櫃上,上麵放著一本旅行指南,打開的一頁停留在意大利的弗洛倫薩。冰涼的水隻帶來了入口時的涼爽,我無力的又躺了下去,眼神開始無法聚焦,所有的聲音變得遙遠,可我的意識並不麻木,我想知道確切的時間,但我同時又深知時間的欺騙性,不然,為什麼痛苦難熬的時候總是倍感漫長,而愉快的時間那麼短暫,用統一的度量衡衡量時間是愚蠢的,對於每個人來講時間的長短都是不同的,某些人的一秒鍾或者一瞬間對另一些人來說如同漫長的世紀。

我說過快樂時光的短暫快的讓人產生懷疑,以為那是不曾發生過的,我就不曾記得自己是如何痊愈的,總之我從醫院健康的走了出來,在接下來的歲月中,我開始周遊世界,可是這些愉快的經曆並沒能留下什麼記憶,這兩年的旅行仿佛隻是個模糊的概念,由於我向來不喜歡拍照,於是連現實的證據都沒能留下,我像孤魂野鬼般的遊蕩,不但什麼也沒有記起,甚至將過去也逐漸遺忘,記憶或許也擅長講善意的謊言,把不愉快的經曆統統刪除。

有一天,我來到北美一個陌生的城市,我被一家咖啡館所吸引,我穩步踏進去,複古的風格瞬間俘獲了我的心,不過真正吸引我的是一個姑娘,在她的身上似乎藏匿著一把鑰匙,一把開啟我記憶深處那扇塵封的大門的鑰匙,巧合的是我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緊靠櫥窗的位置。

我們都沒有說話,為了緩解尷尬,我主動的領起話題。

“兩年前我發了一場高燒,那一次差點要了我的命”

我以一種近乎小說式的敘事口吻開始了我們之間的交談,話一出口我便有些後悔,這樣打破沉默的方式顯得野蠻而突兀,尤其在一位似曾相識的陌生姑娘麵前。

“太可怕了,疾病真是一種噩夢”她很自然地說,灰色的眼睛裏棲息著令人心神安寧的柔光。

這時候侍者送來我的咖啡,深褐色的液體上麵漂浮著一圈泡沫,一個極工整的圓,無始無終的幾何圖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