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死刑犯都是從看守所直接上路的,管教民警是給他們人生送行的最後一個。金力男戴著鐐銬走出8號監室,王燕站在門口等他。
他給王燕鞠躬說:
“王所,我走了,謝謝你對我的關照。”
王燕對金力男說:
“老金,有件事情我想請你幫個忙。”
金力男怔住了,說:“王所呀,我一個上路的人,能幫你什麼忙?”
王燕說:
“到了那邊,替我給李管教捎個話,就說我希望他在那邊不要當警察,希望他能再成個家,幸福地生活。”
金力男明白了,很認真地說:
“王所你放心,我一定把話給你帶到。”
王燕背過身子,眼淚奪眶而出。金力男張了張嘴,沒再打攪她,悄悄地上了警車。看守所厚重的大鐵門緩緩打開,金力男從車窗玻璃朝看守所看了一眼,心裏突然一熱,哭了。他進看守所快兩年了,這裏其實就是他的家了。他忍不住舉起手,朝外麵揮動著。
窗外無人,隻有緩緩關閉的鐵門。
鐵門內的日子依然如舊,桃花敗落荷花開,桂花飄落梅花豔,一晃又是冬季。立冬前幾天,王燕接到上級命令,她被提拔為市局副局長,要求一周後報到。看守所的民警替她高興,說熬白了頭的王所,終於可以離開了。
可是王燕手裏拿著調令,心裏卻亂糟糟的,於是一個人走出看守所,沿著江邊慢慢散步。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去年李曉東坐過的那個長椅上,自己忍不住也坐下了,開始回想去年自己如何開著警車,把李曉東從椅子上拽走的。坐了很久,王燕想起自己應該去看看李曉東的墓地了。
李曉東的墓地周圍全是皚皚的白雪,她後悔自己沒帶一束鮮花來。
站在李曉東的墓前,看著墓碑上李曉東微笑著的照片,她輕輕哭泣起來。
王燕要離開看守所,夥房準備了一桌飯菜給她送行。跟王燕朝夕相處了十幾年的戰友們紛紛向王燕敬酒祝賀,不喝酒的王燕,被這樣的氣氛所感染,破例多喝了幾杯幹紅,有些微醉。
薑紅開車送王燕回家,把她扶到了床上,埋怨說:
“不能喝酒,還喝這麼多?”
“我是舍不得離開大家,心裏鬱悶,多喝了點。你可別笑話我。”
“別說話了,好好睡個覺吧,過兩天,你精神飽滿地走上副局長的工作崗位,我回去了,所裏忙。”
薑紅走了之後,王燕的酒勁就上來了,鑽進了衛生間不出來。老母親聽著王燕的嘔吐聲,當時心裏就慌了,她第一次看到王燕喝這麼多酒,擔心會出什麼事情,就給陳鬆濤打電話說:
“鬆濤啊,你快來看看吧,王燕喝多了,不會有事吧?”
陳鬆濤開車來到王燕家,發現王燕從衛生間出來,就躺在客廳的沙發上。老母親說:
“我想把她扶到床上,可就是拽不動。”
陳鬆濤用力抱起王燕,送到她的床上。老母親還是不放心,說用不用送醫院?陳鬆濤說沒事,就是喝多了酒,我在這兒看護著,等她醒來我再走。
陳鬆濤和老母親在客廳聊天,過一會兒就進屋看一眼王燕。這些日子,陳鬆濤的公司特別忙,身體有些累,他就靠在沙發上聽老母親說話,不知不覺睡著了。
王燕醒來的時候,陳鬆濤睡得正香。這時候,王蘭聽說王燕喝醉了,也從公司回來了,看到陳鬆濤睡在客廳的沙發上,就心疼地對王燕說:
“小陳多好的人,你真是沒良心!”
王燕隨手把自己的一床被子抓起來,蓋在陳鬆濤身上說:
“我說他不好了嗎?”
王蘭一聽,吃驚地說:
“這麼說,你同意了?”
王燕又說:
“我說同意了嗎?”
王蘭說:
“你愛咋地咋地,以後我才不會問你的事情!”
王燕在家休息一周後,美美地睡足了覺,並沒有去局裏報到,而是又回到了看守所上班。民警們都很吃驚,後來才知道,她向上級領導請示,繼續留在看守所當所長。隻是這個所長,享受副局級待遇了。
對於王燕來說,不管什麼級別,總歸是個所長,因此還跟過去那麼忙碌。不過她還是很滿足,跟女管教說:
“我在家睡了幾天好覺,睡得好舒服。”
冬天的第一場大雪後,王燕像往年一樣,帶著民警走出看守所大鐵門,打掃街道上的積雪。忙完了後,民警們發現王燕在馬路邊堆雪人,堆得很用心,就呼啦啦跑過去,想一起湊熱鬧,卻發現王燕堆的雪人,很像一個人,於是大家都站在那裏怔住了,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不用問,王燕堆的雪人是李曉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