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日鬼得了聖旨,屁顛顛地把知青迎進自家院裏,讓老婆端來洗臉水,然後二話沒說,取了個布袋子往脖子上一掛,握著鞭杆就走出了院子。
“唉!娃他爸。”胡日鬼老婆連連擺手,胡日鬼很不情願地折回來,她壓低嗓音說,“你這老二,一下子領來這麼多洋學生,咱家的油罐罐都空咧,咋辦嘛?”
胡日鬼狠狠白了媳婦一眼:“趕緊拉你的風箱,胡吱哇啥哩!”說罷又要往外走,老婆一把扯住他的腰帶,她撩起衣襟,在紅裹肚裏掏錢,大孬正蹲著洗臉,看見白花花的肚皮,急忙轉過臉。
“就這幾毛錢,你看著稱點啥。”胡日鬼沒理茬,徑直朝大門外走去。
胡日鬼還真有奇招,他每到一家門口就狠甩幾下響鞭,嘴裏吆喝著:“隊長發話,收雞蛋招呼洋學生哩。一個兩個不嫌少,三個五個不嫌多。”
經過胡日鬼一陣張羅,他用討來的雞蛋換了一塊豬頭肉、兩塊豆腐、一匝粉條。婦女隊長雨花又喚來幾個手腳麻利的婆娘幫灶,一會兒工夫就開始上席了。席麵是傳統的四葷四素,一壺燒酒居中,酒杯在油漆斑駁的八仙桌上轉邊擺開。見到這樣的場麵,知青們大出意外,一個個正襟危坐,悄悄把涎水往肚裏咽。
酒席開始了,賀隊長端起酒盅,舉過腦門說:“洋學生娃娃來咧,就是咱的客人,今後大家有啥事,就找我老賀。我是個大老粗,說不了話,啥話都在酒裏,來!喝!”知青們紛紛舉起酒杯,淘氣跟辛弦不喝酒,胡日鬼就讓媳婦給倒茶。
渭北原上,酒風不盛,但鄉民性格豪爽,喝酒喝得幹脆,你說喝他就往嘴裏倒,你說再來三杯他絕不少喝一下。剛出校門的知青哪有什麼酒量,幾杯下肚,就有了頭重腳輕的感覺,身子輕飄飄的,有的連眼珠子都不會轉了,顧罡韜看似穩穩地坐著,身子卻像騰雲駕霧。
正喝得熱鬧,又闖進兩個小夥子,胡日鬼趕緊站起來招呼:“來來來!這是咱的墊窩子狗,在家四個弟兄裏排行最小,他爺就叫他墊窩子狗。”大夥一陣笑,胡日鬼又扯著另一個介紹說,“這個叫雨來,是我趕車的大徒弟。”
齊浩楠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那個叫墊窩狗的小夥,他臉瘦長,腦門前凸,翹下巴,中間有些凹陷,就像鞋拔子,鼻梁上生著幾顆稀疏的很顯眼的雀斑,不過,他的眼睛很清澈,眼角兒還微微有些發藍,留著農村青年常見的分頭。雨來則是個俊小夥,一張國字臉棱角分明,濃眉大眼,隻是看人的時候有些羞澀,像個大男孩。
酒席又一次掀起了高潮,正在紅火熱鬧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一聲高過一聲的吵嚷,知青們扭頭看去,一個老太太正堵在門口可著嗓子罵街:“我把女子嫁給你這個懶貨真倒了八輩子黴咧,呸!還有臉喝酒?”老太太身板硬朗,她手握拐杖,身邊還站著幾個娃娃跟著起哄。聽到叫罵聲,胡日鬼酒興全無,把頭都快彎到腳麵,一聲聲喘著粗氣。
知青們把目光投向老太太,隻見她頭頂一塊粗布手帕,兩邊掖在耳後,肥大的黑棉褲下裹著一雙三寸金蓮,叫罵的時候身子一縱一躍,腳尖卻不離地麵。
看熱鬧的人越擁越多,忽然,人群中走出一位滿臉怒氣的中年婦女,手裏納著鞋底,嗓門比老太太還要高:“現在嫌俺胡日鬼窮哩?相女婿那會兒眼睛都長到尻子上咧。八抬大轎抬你女子的時候,咋不見言傳哩?哼!狗眼看人低!”她憤憤地用針錐在頭皮上撓著,每一個動作都帶著抱打不平的怒氣。這個女人是賀隊長的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