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2 / 2)

聽到訓斥,賀潤喜打起精神,朝知青大聲嚷著:“誤會咧,誤會咧,同學們,公社的確把安家費撥下來了,可現在寒冬臘月,蓋房不是時候。”

“不是時候,蓋大隊部就是時候?”

“胡說八道!你把舌頭擺順,不許胡攪蠻纏!”知青們憤怒地乍著拳頭,“再敢滿嘴胡交待,今天就叫你滿地找牙!”

尹鬆上前抓住賀潤喜的衣襟,威脅道:“你當然不在乎,今晚你睡飼養室,我睡你家炕上去!”

陳長太看知青要打架,好漢不吃眼前虧,他悄悄把顧罡韜拉到一邊,用近乎乞求的口氣說:“我看你說話有分量,先讓大家回去上工,我馬上就召集人開會,一定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答複。”

陳長太的話被趙天星聽得清清楚楚,他有意抬高嗓門嚷道:“陳支書說了,要商量商量再答複,大家同意不?”

“不同意,那是放屁的鬼話,堅決不同意!”知青們眾口一詞,更讓陳長太狼狽萬分。

顧罡韜心裏清楚,驕橫跋扈的陳長太已經敗下陣來。再要無休止地鬧下去,也就太為難他了。於是他朝大家喊道:“大家注意,陳支書說了,房子問題很快要解決,明天給我們一個具體的說法。毛主席說了,要允許幹部犯錯誤,還要允許幹部改正錯誤!現在大家先回去上工,好不好?”

顧罡韜這麼一嚷,知青的底火就抽得差不多了。隻有大孬還乍著拳頭,似乎不把陳長太揍一頓就出不了這口惡氣。

第一次交手,知青大獲全勝,第二天,陳長太就召集全體知青開了一個會,答應開春以後馬上蓋房。在這天寒地凍的季節,知青們終於擁有了一個小小的溫馨的理想。然而眼前的日子卻依然淒苦,每天清早聽到當當敲響的鍾聲,還在熱被窩裏的知情就像聽到喪鍾一般,大家不情願起床,勞動一天下來,渾身像散了架似的酸痛,一倒下就會呼呼大睡。晚上沒有電燈,沒法看書,這樣的日子該咋熬呀?

很多個夜晚,從黑咕隆咚的馬號裏會傳出傷感的歌聲:“西邊的太陽就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靜悄悄。彈起我心愛的土琵琶,唱起那動人的歌謠……”顧罡韜觸景生情,陷入了對黛微的深深思念。他忘不了啟程那天,從她手上接過用白手絹包裹的口琴,她因母親去世而悲痛的表情……他一遍遍扳著手指頭,計算著他們離別的時間,他多麼希望她能變成一隻鴿子,一下子飛到他麵前。

每到夜晚,辛弦都會懶洋洋地躺在炕上出神。插隊的這些日子,她對齊浩楠的了解越來越具體了。她看到齊浩楠怎樣有禮有節地嗬護這個小群體,怎樣接觸社員群眾,怎樣對待身旁的知青,更重要的是怎樣對待他和自己的關係。她自然而然地想到,愛這樣一個人是不會錯的,被這樣一個人愛也會很幸福。想到這裏,辛弦疲憊的兩眼就會熠熠生輝,嘴角漾出微微的笑意。

農村人沒啥時間概念,一切作息安排都根據日頭起落。勞作了一天的農民們一放下碗,就開始朝馬號裏“鏽疙瘩”,三三兩兩地蹲在一起,一邊吸煙一邊諞閑傳。顧罡韜、尹鬆、趙天星跟大孬有時也會跟農民們蹲在一起,學著用廢報紙卷旱煙葉子,一邊抽著,咳嗽著,一邊聽他們海闊天空地亂諞。

顧罡韜驚訝地發現,在如此惡劣的生存狀況下,村民們卻很少愁眉苦臉,他們始終很樂觀,他們最喜歡談論的話題自然是飲食男女。在飲食方麵,堅持認為大肉餃子、大白饃、蒸碗子是天下最好的美味,如果有人提出世上還有更好吃的東西,就會被眾人嘲笑沒見過世麵,這驢日的沒吃過大白饃,嘴裏才胡咧咧。

胡日鬼吆了半輩子車,見多識廣,嘴一張一串串的故事就會往外溢。他有個習慣,開諞之前,先鉚足勁咕嚕一陣子水煙鍋。胡日鬼沒念過書,嘴皮子上的功夫卻讓人不得不服。他常常巧妙地把陳跛子編入故事中,當陳跛子覺出話味不對時,輕則破口大罵,重則脫下鞋,一瘸一拐地繞著人群追打。胡日鬼雖是一把年紀的人了,卻動作利索得像隻猴,陳跛子兩腿不一樣長,追不上胡日鬼,隔著人罵道:“你個瞎球日下的怪種,再嘴長老子砸斷你的腿!”

胡日鬼卻根本不在乎陳跛子的威脅,他繞了一圈又蹲在陳跛子對麵,挑釁地用煙鍋指著對手不緊不慢地說:“這就叫球毛出得比眉毛遲,長得倒比眉毛長。你還敢罵我?按輩分你得管我叫大呢。你狗日的是吃草長大的,真是跛子的尻子錯茬大!”

知青的到來給村民苦澀單調的生活注入了一絲活力,他們總想從知青嘴裏聽到些有關西安城的新鮮事,有人打聽誰住在西安鍾樓上,有人問城裏人得是每頓飯吃的都是蒸碗、煮餃、大白饃。顧罡韜有口難辯,隻好逗他們說:“鍾樓那是國寶,底下有四個輪輪,一到刮風下雨就推走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