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1 / 2)

辛弦被抽調到薑溝小學教書了。從飼養室搬到村小學,一間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土屋用舊床單隔成兩半,裏麵放一張單人床,外麵一半就成了她的辦公室。從跨進學校門檻的那一天起,她就打算把自己掌握的知識全部都奉獻給這些孩子。乍看起來,這些農家孩子知識貧乏,缺少教養,但很快她就發現自己錯了。當他們彼此了解之後,孩子們對她的談吐和習慣感到的陌生一旦消除,這些看似憨憨的鄉下孩子竟變得非常機靈、聰明,也顯得可愛了許多。

午飯過後,外麵飄起了雪花。馬號裏如死一般寂靜,雪光透過糊著報紙的窗戶映照進來,每個人的臉都像死人似的蒼白。屋裏地上髒得一塌糊塗,牆拐角橫七豎八地放著鐵鍁、钁頭,代替煙缸用的空搪瓷缸子裏煙頭積成一疙瘩,發出令人窒息的酸味兒,碟碗則沒有一個不是黑糊糊的,裏外沾滿了髒物,整個房子充斥著一股無可名狀的臭味。

趙天星閑得無聊,手在屁股上打著節拍,用河南腔嚷著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怪話:“朝東走——腿肚朝西,丈母娘疼女婿——為了閨女,吃罷飯——暫時不饑,年三十過罷——就該大年初一……”

齊浩楠腳蹬一雙大頭皮鞋,身穿露著棉絮的翻毛領棉襖,腰係一根舊電線,他心煩意亂地走到外麵,看著蔫秧子父子用濃重的鄉音交談,不由得想念起了自己的父親。到這裏已經快三個月了,隻給家裏寫過一封短短的書信報告平安,他不想說得太多,更不想讓家人知道自己住在八麵透風、臭氣熏天的馬號裏。

雪越下越大,在灰蒙蒙的天空、灰蒙蒙的村莊上,到處飛舞著潔白閃亮的雪花。吃罷晚飯,齊浩楠獨自一人夾著一本《世界地理》來到了雨花家。

雨花家門大開著。她站在門口圍頭巾,好像要出門,三歲的女兒巧巧也穿得厚厚的,手裏拿著一塊烤紅苕,站在媽媽身旁。雨花看見齊浩楠夾著書本來了,先是一驚,笑著往門邊讓讓,示意他進去。幾天前,知青們在雨花家吃過派飯。雨花曾經說過,家裏有一盞馬燈,晚上想看書的話可以到她家裏。齊浩楠進屋,一眼就看見土炕邊新增加的一張桌子和幾個方方正正的凳子。桌子上鋪著一塊嶄新的土布,中間立著擦得幹幹淨淨的馬燈。

到雨花家裏看書,齊浩楠本來就思慮重重,現在更感到不合適,他問:“你準備出門?我來的不是時候。”

“念書人就是會說話,句句都在向上。”雨花係著頭巾,漫不經心地回答。

“幾天沒來,你家就變了樣子,這桌子凳子像是新的。”

“你真是記性比忘性大。那天在馬號你是咋說的?”雨花笑眯眯的眼睛斜睨著齊浩楠。

“噢。”齊浩楠皺皺眉頭笑道,“想起來了,我是隨便說說,沒想到你還這麼認真。”

雨花佯做生氣,帶幾分調侃的神氣說:“桌子凳子是昨天剛從柿子莊我姐家拉來的,肯定沒有你們西安的好,湊合著用吧。這事情你忘了沒有關係,將來把事幹大咧,不要忘了嫂子就行!”

齊浩楠不想扯得太遠:“你要出門,我下回再來。”

“沒事,沒事。”雨花攔住齊浩楠,“你們一夥洋學生,我看就你把學習看得重,將來肯定能成大事。胡日鬼這兩天跟老婆打捶幹仗,鬧得雞飛狗跳,這都是我婦女隊長的事,你好好看書,等不及我了,就回去睡。走的時候把門帶上就行。”

雨花的熱情使齊浩楠安下心來,在昏暗的燈光下,他發現她的眼睛裏有股悵惘的神色。

“好咧,你慢慢看書吧。”雨花說罷,抱起巧巧跨出房門,一陣風似的走了。

齊浩楠坐在炕沿上發愣。屋裏十分冷清,雨花母女不在,這房子頓時失去了溫暖,他茫無頭緒地呆了一會兒,擰大了燈撚兒,翻開書,很快就進入了書本裏的世界。外麵野風喧囂得更猛烈了。

顧罡韜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入神地望著屋頂一個拳頭大的窟窿發呆,風呼呼地往裏灌,不時飄入一串雪花。

“罡子,罡子,”一個耳熟的聲音飄來,顧罡韜一驚,定眼一看,是趙小安來了,“罡子,我昨天見到你的那位了!”

顧罡韜迷迷瞪瞪:“哪位?”

“哎!別裝蒜了,我去良義趕集碰上的,她說分到高坎公社了。”

“高坎公社?”顧罡韜一愣,“你真是個廢物,高坎從東到西十幾個大隊,到底分哪了?”

“這我可沒問,”趙小安笑道,“她是你的人,我問那麼清楚得是腿不想在身上長咧!”

“你沒騙我?”

趙小安眨眨眼:“下這麼大的雪,我吃多了專門跑來騙你?”

顧罡韜苦笑著搖搖頭,自言自語道:“上個月來信還說在家裏呢,這咋說下來就下來了?”確定了這一消息的可靠性。他抑製著激動的心情,催促趙小安趕緊回去,自己裹緊了棉襖,抬腳就向大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