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雪像是從篩子裏篩下來似的,無聲無息地遮蓋了屋頂、樹木和整個大地。顧罡韜的心熱乎乎的,他眼前浮現出她消瘦、憂鬱、蒼白的麵容。
滿世界一片銀白,顧罡韜隻能從歪七扭八的車轍上辨別道路。太想她了,他暗暗起誓,今天就是走斷腿也要找到她。
薑溝村的影子已被他遠遠地甩在了身後,他看到前方有隱隱約約的燈火,斷定那就是良義鎮。他這樣想著,如果自己突然出現在黛微麵前,那將是怎樣一種場麵!她一定會為這意外的驚喜而不知所措,然後一下子撲進他的懷抱,用她柔軟的手拍打他肩膀上的雪花,或者憐惜地撫摸他被凍得發紫的臉頰,把臉擰到一旁,暗自流淚。不!不能讓她這般痛楚,他要把她緊緊摟在懷裏,用這種無聲的語言告訴她,他要用男人有力的雙肩,分擔她所有的痛苦和憂傷。
顧罡韜高一腳低一腳地走到良義鎮。他把這個鎮名記得很牢,上個月來這裏趕過集。昨天中午在賀隊長家吃派飯時,隊長還派他和胡日鬼第二天套上大車拉些棉籽,去鎮上給社員換油呢。他心裏想著,黛微能在良義鎮出現,說明她離這兒不會很遠。想到這裏,他立刻打起了精神。為了盡量少走彎路,他叫開一家供銷社的門。開門的是一位四十來歲的中年人,一聽操著知青口音的小夥問路,便熱情地迎出來,給他指著去高坎的路線:“你看,從這裏一直向北,爬上前麵那個坡,向左繞三個大彎,翻一個坡,再走二三裏路就是高坎公社。”
離開良義鎮,顧罡韜望著白茫茫的雪原,心中生出一陣惶惑,不是說良義挨著高坎麼,怎麼還要這一拐那一拐的,還要翻這麼大的一個原?唉,慢慢爬吧,隻要不停地走動,總不會凍死,找到高坎就有希望了。
在這難耐的寂寞中最容易撩起思念之情。顧罡韜打起精神,挺著胸膛,雪花席卷而來,刀子似的割在臉上。
爬上一道坡,顧罡韜發覺自己迷失了方向,可是他不能不朝前走,在這樣的寒夜,既沒有人也沒有人家,停下來就意味著凍死。然而黑夜無邊,風雪不止,能不能找到高坎,能不能咬緊牙關走出這死亡的樊籠,這真是一場生死考驗啊!
當他終於爬上一道陡坡時,猛然聽見一兩聲狗吠,眼前出現一個亮著窗戶的人家,他別無選擇,隻有再次叫開老鄉的大門。從門裏閃出一位老漢,顧罡韜清清發苦的喉嚨:“老大爺,請問這裏是高坎公社吧?”
“是的,是的。你是西安的洋學生?”
“是的老大爺,咱隊上住的有知青嗎?”
“有十來個。原東高石村住的洋學生最多。”
“我想問問有沒有剛來的,是女的。”他差一點說那個女學生名字叫黛微。
老人搖頭:“沒聽說過。小夥子,這高坎大著哩,西挨著蒲城縣,東連著黃河灘,北跟合陽連畔種地,都叫高坎,知青娃娃有好幾百哩!”老人邊說邊把他讓進了屋裏,“娃呀!天寒地冷的,你不要找咧,這荒山野嶺,走迷了可不得了。在屋裏歇一黑,天明起來你再去找。”
“老大爺,沒事!讓我去找找看吧。”說完,顧罡韜又擰身融入了雪幕之中。寒風驟然襲來,灰色的雲塊布滿了天空,野風在溝壑間飛旋,發出淒厲的呼嘯聲。僅一夜工夫,原上原下就成了白皚皚的世界。
顧罡韜的腳踏進深深的積雪中,地上留下一串串的黑洞。堅硬的雪在腳下吱吱作響,凜冽的寒風把幹枯的樹枝吹得呼呼發抖。寒風吹紅了他的臉,抽打著他的身體。
走塬上的雪道雖然比爬坡省力,但刺骨的寒風使他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很大的艱辛。他根本不看腳踩在何處,隻顧朝前走,腳下踩滑了,趕緊穩住別跌倒。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趕路還是做夢。他腦海裏又浮現出在馬號中度過的第一天夜晚,淘氣被老鼠驚嚇,那尖厲的哭喊聲又回蕩在耳際。再想想黛微,她不會也住馬號吧?麵對著眼前淒淒慘慘的環境,她不會也在哭鼻子吧?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雪已經停了,眼前終於出現一個村子,抬頭望去,黎明灰暗的曙光映在村寨的街道上,仿佛夢境。街巷裏陸續出現幾個村民,他這才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子,沾滿雪末泥漿的衣服被凍得棒硬棒硬,他止住腳步,靠在一棵槐樹下,站了好長時間,腦袋裏一片空白……
天越來越亮,村寨醒來了。顧罡韜還是僵硬地立在那裏,迷茫的目光似乎還在判斷該走哪條路才能打聽到她。“顧罡韜,你站在這兒幹啥呢?”當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時,他跺跺腳,拍打拍打頭發,扭頭四處看了看,不禁目瞪口呆:“天哪!我是不是讓鬼給捏了,走了一夜,咋又回到了薑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