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2章(2 / 3)

“嗚——”火車一聲長嘯,在寂靜的山溝裏聽起來格外激昂。外麵下雨了,雨霧中,崇山峻嶺在車窗外迅疾閃過。

為了忘掉自己的處境,尹鬆又開始沒話找話了,他輕聲問道:“你問我是何許人,那你呢?”

姑娘用手支住下巴,靜靜地望著尹鬆,目光清澈如水:“我叫歐陽曼。”

“歐陽曼,這名字挺有詩意。”

“那你呢?”

“我叫尹鬆,新西北中學的,在荔縣薑溝村插隊。前一陣子跟農民打架,傷了人,出來躲一躲。”他不願意提起偷羊的事,在姑娘麵前太不光彩。

“打架,傷人,挺勇敢啊。”歐陽曼用嘲諷的目光望著他。

“我從小就不安分,爬樹翻牆樣樣行,放學回家幾乎都沒走過平路,到農村後就更無法無天了。”他停頓了一下,臉上顯出炫耀的神色,“去年秋天,我和幾個哥兒們用一根繩把胳膊連在一起,橫渡黃河到山西那邊還趕過集呢!”

“是嗎?”歐陽曼來了興致,牽著繩子過黃河,她可是頭一次聽說,她覺得尹鬆身上有一種俠氣傲骨,“要是洪水來了怎麼辦?大浪把繩子衝斷了怎麼辦……”她幾乎一口氣問完了一大串疑問,逗得尹鬆哈哈大笑。

“這算什麼,想聽刺激的,幾天幾夜也講不完。”

“那你就先揀最精彩的講。”

“講是可以講,隻怕把你嚇壞了。”

“不會的,告訴你,我們隊上的男知青偷雞,我還提塊半截磚放哨呢。”

“是嗎?你不怕?”

“有啥怕的,一想到雞腿就不怕了。”

一說到雞,尹鬆一下子來了精神。“為報答你的鼎力相助,我來講一個精彩的故事,好嗎?”

“好,我洗耳恭聽。”

“我曾經有一塊熊貓牌手表,我同學大孬想紮勢,整整給我獻了一禮拜的殷勤,我終於同意他紮兩天勢。”

“當天晚上他就去鄰村偷雞,月亮特亮,當他挽起袖子,將手伸進雞窩的當口,發現手腕上戴著表,他當心把表蹭壞,把表摘下放在雞窩旁的磚台上,偷雞很成功,卻把表……”

歐陽曼瞪大眼睛道:“表,一定是忘在磚台上了!”

“對,你太聰明了。”尹鬆點燃一支煙。

第二天一大早,他壯著膽子敲開了農民家的門,一老頭從門裏閃出腦袋。我那瓜同學抓耳撓腮,“老大爺,你,你家丟沒丟雞?那老頭頭搖得像撥浪鼓,沒有,沒有。”

“太逗了,我要是那老頭,頭晃得比他還厲害。”她收住笑容,望著尹鬆。“講呀,車到西安還早呢。”

“讓你見笑了,知青走到哪都冒傻氣。記得我第一次坐這趟西韓線火車,也是跟我那瓜同學,每人提一大旅行袋的雞。坐這趟車的知青沒一個空手。到了中午,更熱鬧,竟不知誰的雞,還‘咯咯咯’下蛋了。這個說是我的雞下的,那個說是我的雞下的,爭執不下,隻有用拳頭一比雌雄。一路上打得難解難分啊。下車了,我那瓜同學捅捅我的胳膊說,夥計,你跟人爭啥,咱偷的雞全是公蛋子。我飛起一腳踢在他屁股上,你狗日的咋不早說……”

“哈哈哈,真是雌雄不分哪”。歐陽曼笑得前仰後合,差點兒喘不上氣來。“冒傻氣,幹傻事,是我們知青的專利。若幹年後,會有人把他寫成小說流傳於世的。”

尹鬆收住笑,悠悠地吸著煙,大膽迎上她的目光,他沒想到這個看似溫柔的歐陽曼竟是這般另類,此人真不可小視。但是尹鬆並不知道歐陽曼此次回西安的目的,便大大咧咧地問道:“你這次回西安是躲避春耕吧?拉架子車的味道不好受。”

歐陽曼白了他一眼,然後望著窗外,用手指在凝結著淡淡霧氣的玻璃窗上畫出了“西安外語學院”的字樣。

“外院!”尹鬆驚訝得吐了下舌頭。

“是的,我命運不錯,上星期接到的通知書。”

“外院?好家夥。”

“咋啦?”

尹鬆伸手在自己腦門上拍了一下:“我現在連二十幾個英語字母都寫不到一塊。”

“你不是笨,是腦筋盡想歪門邪道。”

“你挺會寬慰人的。”

“錯了,我隻寬慰我認為有可塑性的人。”

“那我是可塑之人了?”

歐陽曼嗔道:“你嘛,如果生在古代,可以當個俠客。《堂?吉訶德》看過吧,你做騎士就挺合適。”

尹鬆傻嗬嗬地沒有聽出話裏的味道,還問:“是嗎,請繼續賜教。”

“我哪敢賜教尹大俠啊,我倒是想問問,你這麼一個聰明人,為什麼不走正道?也不曉得你爸爸怎麼教育的。”

“我爸?”這句話說到了尹鬆的痛處,於是一五一十,將老爸如何在“文革”中挨整,自己如何尋仇,又如何被關押,向歐陽曼說了個清清楚楚。

“上學那會兒,我爸天天挨整,哪有心情教育我?插隊後你也知道,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那是個屁話!後來我就出事了,混成如今這模樣。”尹鬆長歎一聲,“我家祖上在上海灘有一座樓,一解放就送給了政府,我爸一腔熱血,從大上海參軍到新疆,後來轉業,我媽是西安人,我爸跟著我媽回到西安,我生在新疆,長在西安,祖籍又是上海,這也是讓我不安分的因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