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顧罡韜從工地跑掉的第五天,那個被打傷的農民小夥出院回家了,公安已經撤銷了案情。消息是墊窩狗從工地捎來的。
聽到這一消息,齊浩楠仰天大吼,隨後發瘋似的朝南嶺地頭跑去。一路上他東倒西歪,像喝醉了酒,他瘋狂地跑著、嚷著,直到氣喘籲籲地斜靠在疙瘩槐下。
原來是虛驚一場!被顧罡韜打傷的小夥,他的生命力太頑強了,從死神那裏走了一遭,卻又折回來了,在工地醫務所縫了幾針,呆了五天,就打發回家了。刑事案件撤銷之後,公安認為這事雙方都有責任,小夥打死了工地上的豬,應該賠償,工地的人打傷了小夥,要負擔醫療費,兩下一頂,誰也不找誰,但是對於打人這種行為一定要嚴厲批評。公安最後說:“人家打死一頭豬,他就想打死一個人,這不對等嘛!”
好事接踵而來,第二天上午,齊浩楠收到了西北農學院的錄取通知書,蓋著鮮紅的公章,仿佛世界上最美麗的花朵,他激動地聞了又聞,似乎上麵還帶著清新的印泥味。
激動歸激動,齊浩楠的腦子裏考慮最多的還是老朋友顧罡韜。既然沒事,人也該回來了,即使不考大學,今後招工的機會也很多,總不能在這裏呆一輩子。自己就要離開薑溝了,此時此刻,他多麼希望能夠見上老朋友。齊浩楠望著初秋的田野,千溝萬壑綠意盎然,穀穗兒在風中搖曳,老槐樹老榆樹的葉子已經三三兩兩開始飄落,村寨靜悄悄地沐浴在陽光下,有幾聲雞鳴狗吠從村子裏傳來……將近三年了,三年來曆盡春夏秋冬,風霜雨雪,但是他似乎從來沒有感到薑溝的景色竟如此美妙,仿佛一首詩,一幅油畫。
黛微在前一天也拿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她像審視一件寶貝似的看了又看。這天一大早,她就步行十幾裏來到薑溝村。黛微已經有半個月沒有顧罡韜的消息了。考試前她給顧罡韜寫過一封信,意思是雖然他沒有好好複習功課,但是也不妨上一回考場,今年不行明年再來,也算是積累經驗。但是她沒有接到回信。想到這些,黛微不禁一聲歎息,衣袋裏雖然揣著錄取通知書,心裏卻亂糟糟的。
來到二隊知青點,辛弦、淘氣、齊浩楠、趙天星正在一起高談闊論。黛微知道辛弦已經被西北大學錄取,但是並不知道齊浩楠昨天也接到了錄取通知,當她看到齊浩楠亮出錄取通知書時,跳起來尖叫一聲,一把摟住了辛弦的脖子。
熱鬧過後,黛微的眼睛開始四處搜尋。淘氣心直口快,埋怨道:“這個顧罡韜,也該回來了吧!”一邊說著,一邊用眼神跟齊浩楠交流,意思是你看該怎麼跟老同學把話說清楚。
這一細微的舉動卻沒能瞞過黛微,她的臉立刻晴轉陰,盯住齊浩楠問道:“你們搞什麼鬼?罡子出事了?”
齊浩楠裝出無所謂的神情道:“我們沒怎麼呀,罡子他好好的,前幾天還捎話說要回來看望大家,可能是太忙了,一直沒有回來。”
“別騙我!”齊浩楠哪裏瞞得過心智聰慧的黛微?況且又是跟自己的戀人有關,她提高了嗓門,“快告訴我,罡子他到底怎麼了?”
看到黛微氣急敗壞的樣子,齊浩楠反倒鎮靜下來,他點燃一支煙,慢條斯理地說:“顧罡韜嘛,他前幾天確實怎麼了,但是現在一點兒也不怎麼了。”
“什麼話嘛!”黛微急得直跺腳,“說中國話好不好!”
齊浩楠笑道:“聽我慢慢說嘛,別這麼階級鬥爭的。前些日子他是出了點小事,但是這件事現在已經過去了。”
隨即,齊浩楠把顧罡韜出事的經過向黛微詳細講述一遍,末了一本正經地補充道:“性格決定命運。他能出這事,也是有內在原因的,因此,你一定要趁這個機會好好教育他,告訴他,他已經是成年人了,今後無論遇到什麼事,都要三思而後行。這是為你好,為他好,也是為我們大家好。我們這一大家子,再也不能出現尹鬆、大孬了。”
黛微聽著,先是流眼淚,繼而破涕為笑,最後雖然相信了浩楠的話,心裏還是咚咚亂跳,這個野人,究竟會跑到哪裏去?會不會再惹出什麼麻煩?正在六神無主,門外猛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報告首長,顧罡韜前來報到!”
話音未落,風塵仆仆的顧罡韜就一步跨進了屋裏。他莫不是從屋梁上跳下來的?黛微驚訝得合不攏嘴,心裏先是一喜,又是一痛,站在眼前的這個小夥子,像是趟了一遭十八層地獄,人瘦了一圈,皮膚又黑又粗,頭發像一堆亂草,手背上貼著一塊又黑又髒的膠布,隻有那雙眼睛依然奕奕有神,顯然,顧罡韜已經得到消息,他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