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4章(1 / 2)

夏末秋初的黃河灘生機勃勃。蛤蟆在水窪裏發出小鴨似的叫聲,黃蜂在強烈的陽光下飛來飛去,嗡嗡的聲音就像打鑼,河灘上彌漫著青草和野花的氣息。工地上,冬春季節的大會戰已經過去,一些家裏有事或年老體弱的民工回家了,顧罡韜的連隊隻剩下四五十號人,但是工作量卻並未減輕。

昨天薑溝連再次受到指揮部的表揚,為了給大家鼓勁,中午收工的時候顧罡韜宣布給全連放假半天。吃罷午飯,他哼著小曲,提著半桶豬食朝豬圈走去。兩頭豬仔已經長大,見到主人便抖抖身子,哼哼唧唧地跑來,用鼻子親昵地拱他的足尖。

喂完豬,顧罡韜便回窯洞睡覺去了。

他夢見黛微,黛微考上了上海交大,他借了一輛自行車去火車站送行,可是車子怎麼也蹬不動,好不容易讓自行車跑了起來,低頭一看車子根本就沒有輪子。後來車子不見了,前麵出現一道極高的磚牆,沒有梯子,他攀著牆壁向上爬,終於爬了上去,顫巍巍站在高處向下看,下麵就是火車站,火車就要開動,他卻怎麼也下不去,他看見黛微正在上車,他朝黛微揮手、呐喊,黛微卻一無所知。火車開動了,他從高高的牆上失足落下,隨著一聲撕心裂肺的呐喊,顧罡韜醒了。他揉揉眼睛,發現喊聲來自窯洞外麵,是問雨在大呼小叫:“不好咧,不好咧,咱的豬不見咧!”

顧罡韜穿著大褲衩子衝出窯洞,厲聲喝問:“你說啥?啥時候不見的?”

問雨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尿完尿,朝豬圈掃了一眼,看見門開著,豬不見咧!”

“還不快找!”顧罡韜一聲怒吼,像驚雷炸得薑溝連的民工們朝四麵八方跑去。

顧罡韜迅速作出判斷:塬下是人山人海的工地,塬上是一片接一片的玉米地,這倆小子一定是跑到玉米地裏偷吃去了。想到這裏,他便發瘋似的朝塬上跑,一邊跑,一邊“嘮嘮嘮”地大聲召喚。爬上塬頂,他隱隱聽到幾聲尖厲的嚎叫,聲音若隱若現。他把手護在耳後,確定方向後迅速跑過去,轉過一片玉米地,眼前的一幕差點把他氣暈:一隻豬口鼻流血躺在地上,顯然已經斃命,另一隻被兩個手握糞耙的小夥追打得吱哇亂叫。

顧罡韜大喊:“住手!快住手!”兩個小夥根本無視他的存在,反倒更加肆無忌憚了。

顧罡韜像一頭被激怒了的狼,兩眼噴著怒火,他頓了一下,飛奔過去,縱身一躍,照準一個小夥的脊背就是一腳。“撲通”,那小夥沒等緩過神來就重重地趴在了地上。由於用力過猛,顧罡韜也摔倒在地。他敏捷地一個後滾翻站起,奪過糞耙舉過頭頂,“嘣”的一聲悶響,小夥一聲慘叫,身子蜷縮成一團,頭頂頓時血流如注……

另一個小夥見狀,早已嚇得麵如土色,身子像篩糠似的跪地求饒。顧罡韜大腦一片空白。

墊窩狗最先跑到跟前,他俯身看看滿臉是血的小夥,驚叫道:“連長,不好咧,雞蛋大的血窟窿,要出人命哩!”

顧罡韜這才回過神來,慌亂中扔掉耙子,衝出了人群。

民工們望著連長遠去的背影,相互遞著眼色,七手八腳將那個不省人事的小夥抬到了工地醫務所。

公安特派室接到報案,立刻趕到醫務所了解案情。當得知血案的製造者不是別人,正是名揚工地、跳河救人的洋學生、英雄連長時,臉上紛紛露出疑惑的表情。

顧罡韜跑得氣喘籲籲、筋疲力盡,他問自己,如果公安追來怎麼辦?他雙手捂住耳朵,淒然地搖搖頭。

“天啊!”他心想,“萬一到了那種地步,一切不就完了嗎?你為什麼要頭腦發熱,犯下彌天大錯呢?”

天擦黑的時候,顧罡韜走進一片土丘,借著月光仔細辨認,才發現那不是土丘,而是一片墳地。他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噌”,一隻野兔從眼前閃過,嚇得他頭發都豎起來了。他下意識地握緊手中的木棒,恨不得一步從這片墳地裏跨過。

在體力嚴重衰竭的時刻,腦子裏偏偏又閃現出那血淋淋的畫麵。那個被糞耙子擊中腦殼、直挺挺倒在血泊中的小夥,像幽靈般在眼前晃動,滿臉像塗了層紅油漆,腦門的窟窿有節奏地泛著血泡。

他萬念俱灰:如果那小夥死了,我重則要被槍斃,輕則也要在監獄裏了此一生。他腦子裏考慮著可怕的後果,腳步卻一刻也沒有停下來。

一條小路若明若暗,月亮時而從雲彩中露出,時而又隱沒進去。再走不遠就到金水溝了。這條溝裏不知重疊了他和浩楠多少腳印,可今天卻充滿恐懼。月色如銀,給黃土高原的溝溝壑壑抹上異常柔和的乳白色,看著月亮周圍輕盈滑過的雲朵,看著夜色中朦朧如畫的大地,顧罡韜思緒萬千。

“我要到哪裏去?會落到什麼地步?”他想起了黛微,如果她知道自己捅下這麼大的婁子,一定會氣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