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時分,顧罡韜跌跌撞撞回到了薑溝,在一陣緊似一陣的狗叫聲中,他敲開了陳長太家的門。
陳長太透過月光認出是顧罡韜,神色慌張地問:“半夜三更從工地回來,有啥急事?”
顧罡韜直來直去:“我在工地把人打翻了。工地是你讓我去的,給你打聲招呼不多餘吧?”
陳長太眼睛瞪得像核桃:“你,你捅下麻達咧?”
“是!麻達可能還不小。”
陳長太愕然地望著顧罡韜,好大一會兒才支支吾吾地說:“你……你不會是把人給報銷咧吧?”
顧罡韜不耐煩地說:“報銷不報銷不是你管的事。”
“你,你這娃呀,真是不知道怕怕。”陳長太壓低嗓門說。
顧罡韜無暇解釋,用低沉的嗓音說:“陳支書,我一人做事一人當,天大的事和你沒關係!你不要誤會,我也不指望撈救命稻草,隻因為你是支書,去工地是你的指令,好歹也要給你有個交待。這事可能凶多吉少,你知道一下就行了。”
“你打算……”
“有打算還來見你?”顧罡韜頓了一下說,“請你放一百個心,我不是來連累你的,我走了!”顧罡韜轉身消失在了夜幕中。
陳長太呆呆地望著顧罡韜模糊的身影,半天才從喉嚨裏擠出一句:“要走就走得遠遠的,日後見誰都不要說見我咧!”
走出陳長太家,顧罡韜壯著膽子回到了知青小院,隔著門縫朝裏望去,裏麵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見。他不想敲門,便悄悄繞到矮牆邊,身子向上一縱跳進了院子。齊浩楠的小屋還亮著燈,他一定是在複習功課。顧罡韜用手輕輕敲了兩下:“浩楠,開門!”
沉默了一會兒,裏麵傳出驚訝的叫聲:“罡子!”
門開了,顧罡韜踮著腳尖走進屋裏,示意他輕點聲。趙天星睡覺機靈,聽到響聲一骨碌坐起,嘴裏喃喃著:“半夜三更,你跟誰說話?”
顧罡韜一步跨到炕沿,用手挑了一下他的下巴:“輕點聲,是我。”
趙天星揉揉眼睛,驚訝道:“咋能這時候跑回來?”
吵嚷聲驚醒了牆那邊的淘氣:“罡子,你回來了?”聲音剛落,就拖拉著鞋推門進來。
她倚著門框,上下打量著顧罡韜,驚訝道:“天哪!你咋成這模樣了?該不是又去抓狐狸了?”
顧罡韜苦笑道:“還打老虎呢!”
齊浩楠朝淘氣擺擺手:“趕緊弄些吃的,說不準他馬上要走。”顧罡韜看了他一眼。
趙天星裹著被子坐起來,嚷嚷著:“不對呀,你……該不是夜遊症又犯了,赴京趕考吧?”
顧罡韜不耐煩了:“少囉嗦!快幫著拉風箱去,動作放快,車在村口等著呢!”
“噢!要去西安采購東西?”趙天星扮了個鬼臉,伸伸胳膊,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齊浩楠臉上一直沒有笑容,目不轉睛地望著他。顧罡韜有意避開他的目光,佯裝無事地抽著煙,盡說些不沾邊的話。
不大一會兒工夫,淘氣就把飯做好了,炕沿上擺著一碟蒜,一碗油潑辣子和四個餾好的饅頭。顧罡韜眼睛盯著熱氣騰騰的饅頭,口水都快出來了,真想一口吞進嘴裏。他搓搓手,捏起一個,三口兩口就吞下去了。望著他餓狼吃食的樣子,淘氣笑盈盈地說:“看把你急的,又不是打仗,吃完好好睡一覺,天亮了再走。”
顧罡韜的嘴占著,頭搖得像撥浪鼓。
齊浩楠疑惑地盯著顧罡韜:“出差?騙鬼去吧!就你這髒兮兮的樣兒,就不怕家裏人傷心,鄰居們笑話?”齊浩楠早就看出了破綻,隻是沒有揭穿而已。他倆從小一起長大,互相間的了解在有些方麵甚至勝過了父母。
齊浩楠耐著性子,從箱子裏翻出一條舊褲子甩給他:“吃完了把它換上。穿著這身叫花子衣裳回去,就不怕老娘傷心?”
顧罡韜沒接他的茬,喝完一大碗水,換上放在炕沿的衣服,朝齊浩楠遞了個眼神,齊浩楠心領神會跟他走出屋子。
因為時間緊,顧罡韜一口氣講了全過程。齊浩楠驚得半天合不攏嘴:“這不是闖下大禍了嗎!你……唉!”齊浩楠氣得直喘粗氣,一連兜了好幾圈,才走進屋裏,從挎包裏取了六元錢塞給顧罡韜。這是他的全部家底。顧罡韜並沒有推讓,兩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沉默了片刻,顧罡韜猛然將頭一擰,轉身消失在夜幕中……
齊浩楠額頭滲出一層冷汗,雙手微微顫抖。他真想立刻就去找陳長太算賬,當初罡子要不是被他逼到抽黃工地,咋可能捅下這麼大的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