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隊辦完手續,黛微讓顧罡韜返回薑溝,自己回到村子,正遇上一群手握鋤把的社員往大車上爬。她朝趕車的老楊頭問道:“楊叔,是去幹啥呀?”
“到黃河灘鋤地,你去不去?”
“去!等我一會兒。”黛微心想反正後天才走呢,趁著最後的機會再跟鄉親們幹一會兒吧,以後可能永遠也沒這個機會了。大車離知青點不到五十米,不大一會兒,黛微就換了工作服,手握鋤頭跑來了。一個姑娘伸手拉了她一把,打趣地問:“黛微姐,你都考上大學咧,還要湊這熱鬧?”
黛微白了她一眼:“誰說上大學就不能勞動了?”人群裏立即響起一陣呼應,身邊幾個婦女紛紛開始誇獎黛微。
“籲,駕!”老楊頭一聲吆喝,清脆的鞭聲在空中響起,三頭剛剛上套的牲口揚揚粗壯的脖子,抖抖長長的鬃毛,嗒嗒嗒嗒地上路了。
大車進入黃河灘,眼前一派豐收景象,棉花、玉米、大豆,一片賽過一片往上長,牲口像是理解人的心境,開始放慢步子。此時,微微秋風裹著淡淡的田野的清香直撲鼻孔,望著眼前一派人歡馬叫的場麵,老楊頭興奮地捋捋胡須,情不自禁地歎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河西岸一連好幾年,都是瞎子點燈——白費油。麥子長得不如草,棉桃小得像彈球。這三不到(水澆不到、人管不到、鐮割不到)的‘狼窩子’,今年老天爺總算是開恩咧!”
古老而廣闊的黃河灘,養育著無數的生靈,也給這些生靈帶來過無數的災難。它長著巨人般的胸襟,卻生著猴子一樣的脾氣。它敞開慈善的胸襟時,可讓這裏的莊稼人肥得流油,一旦變起臉來,它會叫你哭天天不應,喊地地不靈。
“文革”前,位於南灘的土地又重新裸露出來,它太遼闊、太誘人了。也就在這一時期,一批批移民向這裏相繼湧來,正處於低標準時期的部隊也打著墾荒的旗幟開進河灘,希望從這片土地上收獲果實來補充給養。一個自發的“圈地運動”便在這廣袤的灘地悄然興起。部隊圈住的土地冠以“農場”的名稱,視土地為生命的農民也不示弱,他們瞄準機會,趕著牲口,犁地、撒種,到了收獲的季節便理直氣壯地收回自己的莊稼。從此,這片河灘就失去了往日的寧靜。一場場當地人與移民、百姓與部隊因土地而產生的摩擦便時有發生。
在黃河灘上,常會看到一些老年人,他們在家裏閑得無事,隊裏也派不上活路,兒媳婦還經常給臉色看,索性自發地攏上幾個人,生產隊給點補貼,帶著豬娃、羊羔、狗,在灘地上支起樹棍,搭上茅草,糊上泥巴弄個草庵子,就此住下來,既掙了工分,又十分悠閑。這些老頭,來自山東、河南、湖北的外地人居多,身上大都有絕招——看到一個水窪子,一瞅就知道裏麵有沒有魚,魚有多大,總會設法捉上幾條。他們能用自編的絲網在黎明時分網住扁嘴鷗、紅腳鸚鵡,還有羽毛豔麗的野鴨子、靈巧好鬥的鵪鶉。網住的鳥兒,或者拿到集市換幾個零花錢,或者幹脆自己燒烤了吃掉。
黛微坐在馬車上顛簸著,好奇地打量著眼前遼闊的灘地。河床兩岸成片的莊稼,如同綠色的海洋,一群小鳥時而在空中盤旋,時而俯衝下來,在莊稼上麵側身掠過。酷熱炙烤著河灘,烤著人們的身體。因為走得突然,黛微連草帽也沒來得及戴,老楊叔心疼地把草帽摘下給她戴在頭上。
目的地到了。老楊頭將刹車繩往胸口一提,大車穩穩地站住,社員們一個接一個跳下車。老楊頭纏緊刹車繩,朝看灘地的老漢們打趣道:“喂,劉算子,你沒算算今年這一畝地能打多少糧食?”
“唉,這話說不準。把它拉回隊上算咱的,拉不回就是人家老天爺的。”劉算子七十歲年紀,圓臉,小個子,戴著一副釘了三四個銅卡子的茶色眼鏡。他自稱通曉易經,一輩子遊手好閑,是方圓幾十裏出了名的風水先生,老鄉們不管誰家遇到難事,丟了東西、跑了牲畜、蓋房擇墳之類,都要把他請去給捏捏算算。黛微剛下鄉時在他家吃過派飯,也讓他算過命。當時劉算子說黛微命裏有劫數,但是福大命大,能長命百歲。知青哪有信這些的?隻是覺著好玩,哈哈一笑也就過去了。
“大叔,這些日子您身體還好吧?”黛微和劉算子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