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牛犢子扯了一下母親的衣襟,示意她別再說。
夜深了,像夜一樣深的恐慌朝黛微襲來,這個既頑強又可憐的姑娘對命中注定的厄運有了可怕的預感……
遠處黃河的濤聲在夜空中回蕩,鬼哭狼嚎般的風聲發著淫威。黛微時而清醒,時而昏睡,夢境中,一雙有力的手臂摟住了她,她在他懷裏顫抖、啜泣……他觸摸她的麵頰、發絲,他的眼睛深深地望進她的眼睛深處。她緊緊地貼著他的胸膛,不敢睜開眼睛,怕夢境消失,怕幻境粉碎。“罡子”,她呼喚著,他用灼灼發光的眼睛俯視她,當他蓬亂的頭發貼上她的胸脯上時,她陶醉地摟住了他的脖頸,將舌尖送進他的嘴中……
忽然,她聽到了男人的喘息聲,她抬起眼簾,從睫毛縫裏看到一張陌生的臉。“呀——”她徹底清醒了,趴在自己身子上的那個男人不是罡子,而是臉上掛著憨笑的牛犢子。黛微嚇壞了,發瘋似的要將他推開:“你……你怎麼能這樣?”
“我心裏一直記著你的大恩大德呢!你、你不能這樣!”黛微開始用腳蹬,用牙咬他的臂膀。
牛犢子不打算放棄,一雙粗糙的大手已經觸摸到她的胸部。
“你個畜牲!”黛微用盡全力咬住了牛犢子的胳膊,隻聽到牛犢子狂叫一聲,翻身就跳下炕,他用另一隻手捂住胳膊,徒然地張了張嘴,想發作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命運倏然的變化,常常會改變一個人的性格。黛微這樣一個即將走進大學殿堂的文靜女孩,眨眼間變成了一個連自己都不認識的人。她的頭發蓬亂,額頭上添了幾道細細的皺紋,兩塊顴骨凸顯,更顯出一雙眼睛深深地凹陷進去。她的眼圈烏青發黑,臉色蒼白中透著青黃,嘴唇幹燥泛白。在這張臉上,再也找不到那雙流光溢彩的眼睛,再也沒有那甜甜的、仿佛玉蘭花一般的笑容了。她內心深處的苦水,是無法用語言來敘述的,她受到的刺激驚嚇,將永遠刻骨銘心。
窯洞四處透風,一遇雨天,滿地是坑坑窪窪的水,刮大風的時候,風從黃土的縫隙中穿過,像妖魔在竊竊私語。
在這樣的環境裏,黛微伴隨著驚恐、淒楚苟活著。從蘇醒後的那一天起,她每天都在牆上刻畫痕跡,用來計算日子,現在用手摸一摸,已經數不清了。她開始懷疑,自己還能不能走出這個地方。
這天晚上的月色很好。黛微獨自靠在窗前,月光瀉在她身上,卻讓她的身心像浸在冰潭一般,她望著那一輪滿月,黯然神傷。
眼淚不覺湧出。月好,卻是月圓人不圓,她向月亮說,但月亮不能回應,隻叫她更加淒慘,更加絕望。
但是這樣絕望下去不就徹底絕望了嗎?
黛微逼問著自己,她性格中多日來隱匿的倔強又慢慢蘇醒,於是,希望的火焰從冷灰裏複燃了,她深信罡子一定會出現,她覺得大自然的流轉就是她自己命運的節奏,她從朝陽透進窯洞的光影裏看到希望,她又從每一片樹葉的飄落聲中感受到生命的喜悅。
她從日出盼到日落,整夜不眠,望著神秘的黑暗;她常常聽到熟悉的足音,由遠而近。“真的是他來了?”她想,心在胸膛裏狂跳,似乎屋頂就要在頭頂坍塌。
這樣一天天過去,希望又變成絕望,她的罡子怎麼會找到這裏?他一定認為她早已死去。但是那也沒關係,她會設法跑掉,突然出現在他們麵前,啊,但願不要嚇壞了他們。還有我可憐的爸爸,難道他也知道自己的寶貝女兒已經死去了嗎?爸爸會傷心欲絕的,他能不能撐下來,親眼看到自己的女兒還活在人世?就這樣胡思亂想,有時直到天明才昏昏睡去。
自從那天被黛微咬傷了胳膊,一連好幾天晚上牛犢子都沒有過來,而是由老太太陪著黛微,說是陪伴,主要還是擔心她跑掉。
又是一個晚上,黛微睜開眼睛,看見所有的東西都有一圈淡暈,而且閃閃地搖晃,她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由遠而近地呼喚她,當她屏息靜氣想聽清楚時,又遠遠地飄去了。她又仿佛覺得自己的頭發被揪著,嘴唇被什麼東西緊緊地捏著,然後老太太的聲音突然像錐子一般刺醒了她:
“你不停地說胡話,哪裏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