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萬炳還是打聽到胖子家裏的一些事。萬炳一邊跟自己說沒事,別去管,一邊還是忍不住。萬炳來應聘的第一天,就把胖子的杯子捏碎了,胖子破格錄取了他,胖子一直拿他當武器,生著法子對付業主的腰包。這個胖子,很惱人,但胖子就是胖子,不是惡人。
胖子的老婆在美國,在美國的老婆已經不是胖子的老婆,而成了一個七十多歲老華僑的老婆。當時說好是假結婚,為了假結婚就得先假離婚。十幾年前胖子還不胖,挺瘦的,他不願老婆走,剛結婚不到一年,恩愛都還遠遠沒夠,連孩子也沒來得及生一個。但他老婆很堅決,說機會難得,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因為那時恰好有個老華僑願意幫忙假一下。並不是說假就能假的,得給錢,老華僑當時開口是十五萬人民幣,中間介紹人還要三萬。十八萬放在現在胖子都夠嗆,那時更沒有,就把父母留下的房子給賣了。胖子沒了老婆,又沒了房子,隻好從老家出來,到城裏打工。
胖子跟萬炳一樣,其實也無非是個打工的。
那天胖子下班走時,萬炳借了部電動車跟在後麵,一直跟到胖子在夜色中隱入江邊那片破爛老棚屋區裏。第二天萬炳問:你住那邊,一下雨路爛嘰嘰的很不好走吧?晚上運沙船駛過時吵不吵?胖子一怔,凶狠地盯過來。什麼意思?你跟蹤我了?頓一下,胖子像吃下槍藥,暴跳起來,手在空中很用力地劈著。你,他媽的你這個萬炳,你說你說你要幹什麼?
萬炳垂下頭,將手中那疊業主繳費紀錄簿抖了抖說,我去催款。
等等!胖子走過來,堵在他前麵。你得說清楚,為什麼跟蹤我了?我是領導啊,是你的首長!這是件很嚴重的事情,不說清楚就想蒙混過關?說,不說我要處分你!
萬炳攤了攤手,突然笑了。聽說你老婆長得非常漂亮,我想跟去看看。
看到了?
沒有。
胖子狐疑地上下打量萬炳,然後手一甩,鼻腔裏重重哧了一聲:跟了半天沒看到?你怎麼這麼笨!
萬炳說,因為你老婆不在家,她在美國。
胖子轉了轉頭,眼四下掃過,大聲叫起,是啊是啊,我老婆是在美國啊,她有綠卡,在紐約東百老彙開酒樓啊。
辦公室裏這會兒除了萬炳和胖子外,還有其他幾個保安和管理員。有人插嘴說,哎呀,你都華僑了,美元花不完了吧,還當什麼主任?胖子很不屑地擺擺手,他說,興趣不一樣,喜歡的製度也不一樣。她掙資本主義的外彙給社會主義花,你們問問萬炳,萬炳,要是你老婆在美國發財,美元一大把一大把地往你手裏塞,你會不會再跑到那個鬼地方當二等公民活受罪?萬炳身子一扭往外走。萬炳說,我沒老婆!
天漸漸熱起來了,陽光開始顯出重量。萬炳站在外麵的陽光中,感到燥熱。他有點後悔了,不該當眾說出胖子老婆的事。在美國的那個女人已經不是胖子老婆了,胖子沒老婆,也沒了房子。江邊那片破棚屋,以前是船民們潦草搭起的,到處汙水,蒼蠅遍地,臭氣撲臉。有新房子後船民搬走,舊屋拿去出租,隻有新到這座城市打工的外地人才肯在那裏暫且落腳,稍有起色,馬上換個地方。胖子一直住那裏,證明他一直沒錢。
傍晚下班時見胖子還沒走,萬炳貼過去,他要請胖子吃飯。這是萬炳第一次請人吃飯,但被胖子拒絕了。胖子說,媽的你還沒掙到錢,就有膽請主任吃飯了,主任是那麼好請的嗎?一定要請也輪不到你啊,走,我買單!
還是在小區對麵那家同樂菜館,點的菜也沒變,仍然是炒豬腸、炒花蛤、炒苦瓜以及一碗羅非魚湯。啤酒也要了兩瓶,店裏小妹要用起子起瓶蓋,胖子手一伸攔住了,抓起酒瓶就遞給萬炳,大喝一聲:開了!萬炳順從地接過,抓緊瓶口,用大拇指往上一頂,蓋子發出很結實的一聲響,往上跳開,彈了出去。胖子用筷子指著萬炳,對小妹說:有他在,什麼起子都是廢品——認識他嗎?他是我們錦繡小區的保安萬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