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天,我四處遊逛,看過了花癡之後我也想當一名花癡。但我不知道男花癡是怎樣的。我從麥地逛到油菜地,從——”這是林白的文字,以前讀過她的《一個人的戰爭》》《去年冬季在街上》《說吧,房間》等,現在享受時尚慢生活的我,有時間接續這位“女性寫作”“個人化寫作”的重要代表人物的中篇作品集,感覺果然非同從前。
關於個人化寫作、女性主義等一直是有爭議的話題,也正是因為這種爭議,使我們能夠在閱讀中加以比較和鑒別——與男性作家,與以自虐的方式不停地塗抹著狂怪的自畫像,隱私、下半身、怪戾的生活碎片的新新寫手們。然而,在讀林白之後,我更願意把視角延伸至一些更加廣闊和內省的領域。
總以為,對於林白說來,“前衛”的稱號與妨礙道德安全的指責都無法阻礙她那種從心靈深處湧出的創作欲望,我理解那是一種本能的衝動。盡管林白的小說不時出現預言的應驗,神秘的詭異氣氛,隱喻的奇怪解釋。但是,閱讀者無法在這些小說背後找到一個隱蔽的主題結構,而在敘述平麵上敞開的是種種故事的意義。驚歎,感慨,猜測,解說和補敘都一覽無餘,敘述中流露的全都是傾吐的快感。正是這種鬆弛、舒展,質地與身體和心靈吻合的文字,使讀者輕盈地滲透到她的氣息之中。
林白富有立體感,潮濕、溫潤的文字總會輕易地把我帶離慣常的地域,給我以陌生的新奇。而其他同樣優秀的作家們卻不太能夠。比如莫言《紅高粱》中所描寫的一切我都不覺隔膜,不感新奇。“我奶奶身高一米六,體重120斤,她總是在碾子、牲畜中磨蹭一整天接一整天”的審美標準,對我來說她可能就是我至今生活在承德的三嬸兒。讀林白卻不是這樣的心裏契合,她像一個慢性子的說書人,不慌不忙地徐徐講著故事,到了關鍵時候慢悠悠的呷一口茶,然後換一個視角再把故事繼續下去。
林白自己承認,回望是她寫作的一個基本姿態:“在我的寫作中,記憶般的敘述總是像雨後的雲一樣彌漫,它們聚集、分離、重複、層疊,像水一樣流動,又像泡沫一樣消失,使我的作品缺乏嚴密的結構和公認的秩序。”黃麻地裏的芭蕉葉,月白色的綢衣,享樂主義的女人,通向地獄之門的河流,故鄉的女演員,黑黝黝的地鐵站口,如此等等像一條暗河串通了林白的眾多小說。在她那裏,往事的某一個瞬間所攜帶的氣味、顏色、空氣的流動與聲音的掠過才是最為重要的。“將某種我自己感覺到的氣味,某滴落在我手背的水滴,某一片刺痛我眼睛的亮光從集體的眼光中分離出來,回到我個人的生活之中。隻有當我找回了個人的記憶,才可能辯認出往昔的體驗,它們確實曾經那樣緊地緊貼著我的皮膚。”
意象或者故事片斷是林白文學構思中的主旨。曾經我走入過一個誤區或叫偏頗,總喜歡在作品裏找觀點、象征、思想、隱喻等,就是所謂的文以載道,而忽略了語言。可讀林白的小說,我又重新對語言的重要性頂禮三分。她的極富彈性、意象、意識流且充滿銳氣,奔放而優雅從容的敘述語言,宛如冠軍級的花樣冰舞。我終於重新明白,好的小說中,內核、意義、思想什麼的壓不倒一切,而語言技巧才是實力。當然這並不意味著我會轉向喜歡那種無病呻吟、捉摸半天不知所雲的華麗文字,那是另一種好處和壞處等同於沒被踩上腳印的雪地和暗夜裏的霓虹燈的另一種偏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