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一位女士的電話,她自報家門說是從山海關來市裏辦點事順便想見見我,谘詢點問題,正在迎賓路站牌下呢。猶豫一下讓她在旁邊酒店的大堂等,我趕過去。
見麵,是精心修飾也難掩歲月痕跡的女人。沒多大事,替她在南戴河某高校念書的女兒送篇稿。信封粘著,還挺厚,我說那我回去看。陳女士說她女兒愛文學、愛寫作,理想就是幹文字這一行。特別愛看我編的“百姓記事”版,上人家機關去找,留了厚厚一遝。我說:巧了,昨天10號是最後一期,改版撤了。“為什麼呀”?“需要,不提這事,你孩子這稿沒準沒地兒用。”
回來後我拆開看,打字稿。一篇題目是《謝謝你這麼愛我》,春情萌動,文筆幼齒;一篇是寫她媽媽下崗後的無奈。瑣碎,沒中心;第三篇是《我的希望》,以排比開頭:我希望成為——我希望將來——倒數第二段的文字嚇我一跳:“我永遠不希望成為xx那樣的女孩,她有一次說:‘我沒錢了,好歹還有一袋奶粉、一瓶果醬、6個蘋果、2杯酸奶,以後我就靠這些東西活著了。等我減肥到90斤,就去城裏大酒店麵試女公關,要是成了的話,就有錢天天交男朋友,天天高消費,做人流也不怕了。’
喔噻,寫出這話的這位xx女孩太後現代了,這種人生角度,絕對是對尖端話題解構式的消解,看似輕描淡寫的出擊實則蘊涵強大精神力量,如果她要以碼字為生,我看得比投稿這女學生容易出道。
忽然想到媒體朋友說過,現在許多女大學生直接賣淫或直接找大款嫁人,想玩感情玩純情但沒資本的男人壓根兒沒戲。
還收到一位叫郭振東的來稿,先入眼的是一張便條,全文如下:
編輯老師:貴安!
真誠感謝您過去對我的栽培、扶植和成全!今又寄去3篇佳作,渴望您同從前一樣熱忱地給予修飾刊登,大恩大德,沒齒難忘!祝願鴻福齊天!及時給彙從優稿費!
拜上!
向毛主席保證我絕對沒編發過這個人的稿件。郭振東三篇稿件的題目是:《新探防癌方方麵麵》《奇妙諸藥膳專除尿頻患》《氣功療除遺精和早泄》。
稿件的末尾標注:職稱:主任醫師、教授;學位:醫學、健康教育學博士;名位:科普與文學作家、記者。寄稿費地址……
知道又遇見高人了,致敬!因為我已經被這兩段文字直接拍懵。
清理U盤,看見幾首兒子拷入的歌詞,溜一遍後很喜歡蕭亞軒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轉身回到最初荒涼裏等待,
我們變成了世上,
最熟悉的陌生人,
今後各自曲折,
各自悲哀,
隻怪我們愛得那麼洶湧。
愛得那麼深,
但是夢醒了擱淺了沉默了揮手了,
卻回不了從前,
如果當初在交會時能夠忍住激動的靈魂,
也許今夜就不會在思念裏,
沉淪。
不知怎麼就想起電影《半生緣》的結尾:沈世鈞沒接到回國的老友,卻邂逅曾經相愛至深的舊情人。在燈火闌珊人聲熙攘的餐館,顧曼楨輕輕對沈世鈞說:“能見麵已經很好了……世鈞,我們是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就這4個字,淡淡出口後,從前的激情澎湃,過程的辛酸無奈,後來的滄桑寒顫洶湧而出,那是醉過了才知酒烈,愛過了才知情毒的感覺,是愛過的人都懂得的感受,有過情感交織的人之間最悲涼的結局不過如此。
回不到從前了應該有些特別的景況吧?
從前什麼樣?每個相愛過的人都有經曆和感受,如隔幾秋那詞我都懶得用。不能見就心痛思念,相見就融化觸電。他她會隨時跑出來轉轉,像小蜜蜂一樣蜇一下心肝兒。一天無數次電話或別的聯係,並沒有特別的理由隻是想聽聽聲音看看那幾個字。後來不知怎麼心就淡淡的不那麼太在意了。知道會打電話,但已沒有像以前那樣的等待了。知道對方身體不舒服,但沒有像以前那樣的不安了。後來不再天天想要對方了。不說密語甜言了。後來有了爭執,有了不和諧的聲音,彼此已經不能相互體諒和尊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和想望。後來就不經意——不經意——一切都在不經意間飄著浮著。後來那一串熟悉的數字不知何時已被擱置腦後,對方打來電話已聽不出聲音,或者,根本就打不通那個電話了。那個曾經為他她徹夜開著的手機,已將對方關在了心門之外,又各自去經曆千山萬水或心如止水了。
本來是一對默契的好朋友,好到不在一起彼此惦記關注,好到在一起能輕鬆地談笑玩笑,好到互相信任尊重。後來莫名其妙地就有了曖昧情感,後來害怕再發生什麼,就隻能折疊起累積的問號用微笑去偽裝用飲恨去遺忘。寂靜的長夜輕輕的一聲歎息:像從前那樣多好,可惜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