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珠胎結(3 / 3)

“好罷,妹妹得空便過來同我說話解悶。至於那件事,我會盡量安排的,妹妹自己也要做好準備。”

春貴人關切道:“妹妹的事隻是小事,姐姐不必太掛心,好好照顧自己的身子要緊。”

顏帝嬪由錦歌服侍著卸了妝,明眸善睞的吊梢眼,鮮嫩的肌膚,拭去了內家園的丹唇,一張美好的臉在鏡裏真實地呈現出來。不過十八歲,手摩挲著肚子,裏麵孕育著一個小生命。她覺得自己好像長大成熟了,雖然還是少女的容顏。但到底是個母親,年輕的母親。

顏帝嬪托腮靜靜凝望著鏡中的自己,錦歌乖巧地替她揉著肩膀,這是她自閨中就有的陋習,額娘總是唬她,說這樣腮幫子容易下垂,老得快。從前的她不在乎,因為年輕誰會去過分細思自己老了樣子。

現在她有了孩子,她可以不替自己著想,可是不能不為孩子打算。她什麼都沒有,隻有這一張臉,若是老了,她還能拿什麼去跟後宮裏那麼多的女人鬥?

讓錦歌洗淨了雙手,在她臉上幾個穴位輕輕點揉著,又敷上厚厚的一層養顏護膚霜,覺得乏了。方滿意地在榻上睡去。

她不知自己與孩子將會麵對什麼,但是她不會害怕,不會退縮,因為早已無路可退。

自顏帝嬪有孕後,環佩軒時常人來人往,送賀禮的,攀交情的,著實大大熱鬧了一番。時間一長,雖然偶爾也有外人來訪,但比起從前那勢頭已減弱許多。

過了秋,幾場冬雨過後開始下起了纏纏綿綿的雪。這一日顏帝嬪午睡了起來,正梳著擾擾綠雲,宮女稟告舒棠兩位貴人來了。

顏帝嬪心中意外,她們四人雖一起入的宮,但舒貴人沉默寡言,難以捉摸;而棠貴人與自己不過幾句話的交情。雖想到這些,顏帝嬪還是吩咐宮女:“給兩位小主沏杯熱茶,要帝上新賞的蘭雪。”

顏帝嬪細細妝扮了一番方出來,走到正廳便覺眼前一亮:舒貴人著薑黃拖地煙籠玉蘭縐紗袍,她平日素少穿得這般鮮豔,如今這番,幾乎可算作盛裝錦衣了;棠貴人著一襲銀白暗彩浣花錦衫,雖刻意著素,卻越發襯出她的雪肌霜膚冰山妙姿。

見她來了,兩人起身行禮,顏帝嬪忙道:“兩位妹妹可是要跟我生分了麼?我宮裏就不必拘束了。”

兩人連說不敢,也隨著顏帝嬪坐下了。顏帝嬪拿起桌上的汝窯青瓷蓋碗喝了一口茶,問道:“這是帝上新賞的蘭雪,兩位妹妹可喝得慣?”

舒貴人隻淡淡點頭應和。棠貴人見顏帝嬪一襲緋紅織彩薔薇紋通袖長衣掩不住隆起的小腹,便笑一笑道:“‘色如竹籜方解,粉綠均勻,又如山窗初曙,透紙黎光’帝上賞賜給姐姐的,必然是好東西。”

顏帝嬪放下蓋碗:“既是好東西,妹妹們就趁熱喝罷。就像我們女人的青春,要好好把握才不負此生。棠貴人你說是不是?”

棠貴人聰穎,當下反應過來:“姐姐的教導嬪妾入心了。”

顏帝嬪道:“我不過是提個醒罷了,妹妹可別多心。”

窗外風聲拉得老長,斷斷續續,像是不成調的曲。顏帝嬪初有孕時帝上命人移植的梅樹大多開花了。殿中靜無人聲,隻有點點猩紅血跡,或皚皚纖瓊皎皎,或片片苔枝綴玉灼灼映在每個人心頭。

“鮫綃剪碎玉簪輕,檀暈妝成雪月明。”棠貴人輕輕吟哦道:“姐姐這裏的梅花開得真好。”

顏帝嬪含了一縷笑意:“周小官天天精心養護打理。”是,這是她獨一無二的恩寵,怎能不讓人細心照拂?

顏帝嬪又一笑:“下雪天,想來這路也不好走罷。兩位妹妹幸苦了。”

棠貴人聽得弦外之意:“倒差點把正事忘了。”又側頭看一眼舒貴人:“我們是特地來恭賀姐姐喜得龍子的。”

一直沉默著的舒貴人開口了:“前些日子環佩軒總是熱熱鬧鬧的。我們也不敢來打擾姐姐,隻得等到現在清靜了些方過來。”

顏帝嬪道:“兩位妹妹能來我高興都來不及,怎麼會是打擾呢?”

兩個宮女捧著賀禮上前,棠貴人道:“這是我和舒妹妹的一點心意,還請姐姐收下。”

顏帝嬪橫掃一眼,左邊不過是些尋常物件,轉念一想棠貴人並不承寵,這些東西應最是能拿出手的。右邊的略豐厚,但與自己所得的仍是不能比,便道:“妹妹客氣了,恭敬不如從命,我就收下了罷。”

兩人並無久坐之意,問了幾句顏帝嬪的近況,又讓她一定要諸事當心便道別離去。

顏帝嬪一直送她們到廳門口,錦歌忙取來一襲朱紅灑金添花繡海棠弄影鶴氅替她披上。片刻,她道:“你隨我出去走走罷。”

雪粉華,舞梨花,好一出屑玉飛霙的美景。漫步花下,雖擺脫了室內的沉悶,寒風卻過於冷冽,幸而枝上紅萼闖入眼簾帶來絲絲暖意。

顏帝嬪佇立不前,仰頭望著梅樹,花事極盛,點點細蕊藏於紛紛重疊的薄瓣下,梅香裏透著一股莫名的味道,淺淡若無,幾乎無法察覺。顏帝嬪心中好奇,不料胎中一陣蠕動,似乎伴有一瞬的痛楚。一切發生得太快令人無法辨別。她捂住肚子,向錦歌驚喜地道:“我……好像胎動了。”

錦歌一喜:“真的麼?小主可要請禦醫來瞧瞧?”

顏帝嬪阻止了她:“不必了,若是連胎動都要驚動禦醫的話,宮裏的人不知底下該怎樣罵我矯情了。”

錦歌原也是好心提議,聽顏帝嬪這麼一說隻得道:“那奴婢扶小主回去歇息罷。”

顏帝嬪點了點頭,由錦歌扶著回了廳中,風吹起她鶴氅的一角,似一塊凝固的斑駁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