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最感興趣的是尋找未知數,開辟新的可能。例如我國現代作家中的魯迅、張愛玲、高行健等都有這個特點。魯迅是在文言小說走到盡頭之後,“第一個吃螃蟹”,用白話文創造出新的小說形式。張愛玲則是在左翼革命的大題材走向高峰時她轉而開掘了個體生命人性的深淵。高行健的戲劇,又是在傳統戲劇形式發展到極致之後,發現可以把不可視的內心狀態化為可視的舞台形式的可能性,還發現了演員可以身兼角色、演員、觀眾的三重身份,把戲劇變成“戲弄人生”的一種特殊形式。在繪畫上,印象派在傳統寫實主義油畫走到極為完美的程度時,引入光線,從而走出梵·高、莫奈、高更、塞尚等一群繪畫天才,而高行健也在自己的水墨畫引入光線,但不是印象派那種外部的物理之光,而是人內心的心相之光,從而在二度空間中又獲得印象派所沒有的深度。
(五)理解天才保護天才
因為天才具有反常規超邏輯的特點,因此常常被認定是瘋子。天才與瘋子往往隻有一線之隔。許多天才或天才的胚胎萌芽因為在言行中的怪異而被扼殺,這種現象相當普遍。對於這種現象,我們必須理性地加以區分。
有一類被認為瘋子的其實是天才。這是因為他們的思維太超前、太先鋒,常人跟不上而認為他們發瘋。魯迅所寫的《狂人日記》,其主人公狂人其實是個天才,但他被視為瘋子。中國現代文學(白話文文學)的第一個主角是天才也是瘋子。他第一個看到具有數千年曆史的中國文化的巨大黑洞和巨大牙齒,這是會吃人的牙齒,這是會蠶食孩子、吞食心靈、吞食中國活力的大黑洞。他有天眼,也有天識,但他被診斷為瘋子。他的思維特點,正是天才的思維特點,這就是懷疑。“從來如此便對嗎?”是他對從來如此的思維模式的懷疑,是對數千年一貫製的法則的懷疑。他為世所不容,但他也把從來如此的世俗規範從自己身上抽出來,拋出去。從狂人身上,我們可以看到天才除了康德所概述的原創性與典範性特點之外,還可以看到引發原創性的另一個特點,這就是思維的跳躍性。帶瘋狂性的跳躍,沒有科學邏輯,但有潛藏於生命深處的超世俗、拋世俗、反潮流的創造邏輯,把覆蓋一切的黑洞推出身外的行為邏輯。文學藝術史上的天才梵·高,他也被送入精神病院,但他也不是真狂人、真瘋子。
把天才誤以為瘋子,這是常人、凡人的問題。這是我們這些常人、凡人需要反省的。還有另一種情況是有些天才真的是瘋子真的神經質,或真的存在許多人性弱點。對此,我們則必須爭取寬容的態度與保護的態度。這一點正是我今天講述的要點與目的。幾乎所有的天才都有怪癖。換句話說,天才的第一表象是怪才,而且是怪得讓人難以忍受。如果我們研究100個天才,至少可以發現50種怪異性格,即半數以上是古怪人。
或熱衷於玩女人,如莫泊桑;或熱衷於同性戀,如王爾德;或熱衷於賭博,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或熱衷於講假話,如斯湯達;或熱衷於寫情書,如巴爾紮克;或熱衷於夜遊,如李白……舉不勝舉。遠的不說,舉說我國近代的著名三條辮子,辛亥革命後人人都剪辮子他們偏偏留長辮子。這三人是沈曾植、王國維、辜鴻銘,他們都是怪才,但也都是某種程度上的天才。蔡元培的了不起,是他以博大的文化情懷,兼容並包這些辮子,既欣賞激進的革命旗手陳獨秀、魯迅等,也欣賞辜鴻銘,聘他為北京大學教授。他明白,如果一個大學,一見到怪才就打擊,就容不下,這種大學隻能出庸才,不能出天才。因此,天才要成為可能,除了個人的條件之外,還需要環境條件,需要許多“神瑛侍者”的保護與培育,需要許多蔡元培式的偉大教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