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老人與海(9)(1 / 2)

現在事情過去了,他想。也許它們還會再來襲擊我。可是,一個人沒有武器,還是在黑夜裏,怎樣能對付它們呢?此時的他身子僵硬、疼痛,在夜晚的寒氣裏,他的傷口和身上所有用力過度的地方都在作痛。但願不必再鬥了,他想。我真希望不必再鬥了。

但是到了午夜,他又搏鬥了,他也知道這一回簡直就是徒勞。它們是成群襲來的,直奔那魚撲來,他隻看見它們的鰭把水麵劃出了一道道的線,還有它們的磷光。他朝它們的頭打去,聽到它們咬住魚的聲音,還有船搖晃的聲音。他看不清目標,隻憑著感覺和聲音,就不顧死活地一陣亂棍,他感覺棍子被什麼東西攫住了,然後就不見了。

他把舵把從舵上猛地扭了下來,開始用它亂揮著,雙手緊握著一次次朝下戳去。可是它們此刻都在前麵船頭邊,一條接一條地往上躥,成群地一起來,魚肉就這麼一塊塊地被咬走了,當它們轉身再來時,這些魚肉在水麵下發亮。

最後,有條鯊魚直奔著魚頭過來,他知道這下子完了。他用舵把猛掄著鯊魚的腦袋,打在它咬住厚實的魚頭的兩顎上,那兒的肉很難咬下來。他連續地掄了好幾次。後來聽見舵把啪的斷了,就把斷下的把手向鯊魚紮去。似乎感覺到紮了進去,他知道它很尖利,就繼續紮。鯊魚鬆了嘴,翻了個身就走了。這是來的這群鯊魚中最後一條。它們再也沒有什麼可吃的了。

老人巳經累得快要無法呼吸了,嘴裏還有股怪味兒。像是帶著銅腥氣,甜滋滋的,使他害怕起來。但好在這味兒並不太濃。

他朝海裏啐了一口說:“把它吃了,加拉諾鯊。做你們的夢去吧,夢見你們殺了一個人。”他知道自己現在終究還是被打敗了,沒法補救了,就回到船梢,發現舵把的斷頭是鋸齒形的,仍可以安在舵的狹槽裏,還能用來掌舵。他把肩頭的麻袋圍好,使小船還按原先的航線駛去。航行得很輕鬆,他什麼都不想了,也沒有什麼感覺了。他此刻超脫了這一切,隻盼著能盡量快的將小船駛回他家鄉的港口。夜裏仍有鯊魚來咬這死魚的殘骸,就像有些人從飯桌上撿麵包屑一樣。老人也不管它們,隻顧掌舵。他隻發現船舷邊再沒有沉重的東西,這時的小船駛得那麼輕鬆,那麼出色。

船還是完好的,他想。它是完好的,沒受一點兒損傷,除了那個舵把。不過那很容易更換。

他覺得自己巳經行駛到了灣流中,還能看見沿岸那些海濱住宅區的燈光。他知道這是到哪了,回家是沒問題的了。無論如何,風還是我們的朋友,他想。隨後他又加上一句:有時候不是。還有大海,海裏有我們的朋友,也有我們的敵人。還有床,他想。床是我的朋友。僅僅是床,他想。床還真是了不起呢。打了敗仗,上了床就舒服了,他想。我從來沒有想過竟有這麼舒服。那你是被什麼打敗的,他想。“什麼也沒有,”他說出聲來,“隻怪我出海太遠了。”

等他駛進小港,露台飯店的燈光巳經全熄滅了,他知道人們都巳經睡覺了。海風越來越大了,此刻巳經刮得很猛了。然而港灣裏靜悄悄的,他一直駛到岩石下一小片卵石灘前。沒人來幫他的忙,他隻能盡自己最大的力量把船劃得緊靠岸邊。然後他從船上跨出來,把它係在一塊岩石上。

他拔下桅杆,把帆卷起,係住。然後他扛起桅杆往岸上爬。這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有多麼的疲乏。他停了一會兒,回過頭來,在街燈的反光中,看見那魚的大尾巴直豎在小船船梢後邊。他看清那猶如白線似的脊骨赤露在那兒,還有那帶著突出的長嘴的黑糊糊的腦袋,而在這頭尾之間卻隻剩下骨架。

他爬到了頂上,摔倒在地,躺了一會兒,肩上仍橫著桅杆。他努力想爬起來。可是太困難了,他就扛著桅杆坐在那兒,望著大路。一隻貓從路對麵走過,老人注視著它。然後他就一直望著大路。

最終,他還是放下桅杆,站了起來,然後又扛起了桅杆,沿著大路走去。他不得不坐下歇了五次,終於走到了他的窩棚。

進了窩棚,他把桅杆靠在牆上。摸黑找到一隻水瓶,喝了一口水。然後躺在床上,把毯子拉起來蓋住兩肩,裹住了背部和雙腿,他臉朝下躺在報紙上,兩臂伸得筆直,手掌向上。

第二天早上,那男孩朝門內張望,他正熟睡著。風依然猛烈地刮著,那些漁船不會出海了,所以那男孩睡了個懶覺,像往常一樣,起床後就到老人的窩棚來。男孩看見老人在喘氣,接著又看見老人的那雙手,就哭起來了。他悄悄走出來沒出聲,在去拿咖啡的路上邊走邊哭。

許多漁夫圍著那條小船,看著綁在船邊的東西,有一名漁夫卷起了褲腿站在水裏,用一根釣索在量那死魚的殘骸。

男孩沒有過去。他剛才去過了,其中有個漁夫正在替他看管這條小船。

“他怎麼啦?”一名漁夫大聲叫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