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路上很擁擠,兩邊都是玉蜀黍莖稈和草席編成的屏障,頭頂也蓋有席子,這樣一來,就像是走進了馬戲場或是一個土著的村子。我們的車子在這草席搭成的隧道裏慢慢地行駛,出來以後,卻是一塊清除了草木的空地,那兒原本是個火車站。這兒的路比河岸還要低,在這一段下坡路上,路邊的整段河岸上都有些挖好的洞穴,步兵們就埋伏在那裏。太陽正下山,我抬頭窺望著河岸,奧軍的偵察氣球飄浮在對岸的小山上,在落日殘照中呈黑色。我們把車子停在一個磚場的外邊,造磚的爐子和一些深洞巳改造為包紮站。那裏有三個醫生我認得,我找來少校軍醫,他告訴我進攻一開始,我們的車子就裝著傷員運送到後方,走的路線就是那條用草席遮蔽的路,然後轉上沿著山脊走的大路,到達一個救護站,那兒安排有另外的車輛轉送傷號。但願那條路不至於擁擠不通,因為所有的交通都靠這條道路。路上用草席掩蔽,因為不掩蔽的話,對岸的敵軍會看得清清楚楚。我們這個磚場有河岸掩護,不至於受到來複槍和機槍的射擊。本來河上還有一條橋,現在巳被炸壞了。法軍打算在攻擊開始之前,另修一座新的浮橋,有的部隊則打算在上遊河水淺的地點渡河。少校是個小個子,長著向上翹的小胡子。他曾在利比亞作戰過,製服上佩著的兩條勳章是受過傷的意思。他說倘若戰事順利的話,也要給我弄一個勳章。我說但願戰事順利,還說他對我真是太好了。我問他附近是否有大的掩蔽壕,用來安置司機們,他便派一名士兵領我去。那士兵領我到了一個掩蔽壕,這地方很不錯,司機們也滿意,於是我就把他們安頓在那兒了。少校請我和其他兩名軍官一起喝酒。我們喝的是朗姆酒,氣氛很自在。外麵的天慢慢變黑了。我問他進攻什麼時候開始,他們說天黑就發動。我又回去找司機們,他們正坐在掩蔽壕裏聊天,我一進去,他們一聲不出了。我遞給他們每人一包馬其頓香煙,煙草裝得鬆,抽的時候得先扭緊一下兩頭的煙卷。馬內拉打著了他的打火機,挨個遞給大家。打火機的形狀像是菲亞特牌汽車的引擎冷卻器。我向大家傳達了剛才聽到的消息。“我們剛才下坡時怎麼沒看見那救護站?”帕西尼問。
“就在我們拐彎的地方過去一點。”
“那條路一定會弄得一團糟。”馬內拉說。
“在那條路上,我們一定會被轟死的。”
“可能會吧。”
“什麼時候吃飯,中尉?一進攻我們可就沒時間吃飯啦。”
“我現在就去問問看。”我說。
“我們是待在這兒,還是四處去遛遛?”
“還是待在這兒吧。”
我回到少校的掩蔽壕,他說戰地的廚房就要來了,司機們可以過來領飯吃。要是他們沒飯盒,可以在這裏借。我說他們可能有。我回去對司機們說,如果飯來了我就通知大家。馬內拉說希望能在炮攻前吃上飯。接著,他們又不說話了,直到我出去了才又議論起來。他們都是機械師,憎恨戰爭。
我走出去查看一下車子和外邊的情況,隨後回到掩蔽壕,跟四名司機坐在一起。我們背靠著土牆,坐在地上抽煙。外麵幾乎巳經黑透了,掩蔽壕裏的泥土又暖又幹,我把肩頭抵在泥牆上,腰背貼著地,放鬆休息。“哪一部隊發動進攻?”賈武齊問。
“意大利狙擊兵。”
“都是狙擊兵?”
“也許是吧。”
“沒有足夠的軍隊,是不能發動真正的進攻的。”
“這可能隻是個幌子,真正的進攻可能不在這兒。”
“士兵們知道由哪一部隊發動進攻嗎?”
“也許不知道吧。”
“他們當然不知道,”馬內拉說,“如果知道的話,肯定不能出擊了。”“他們還是會出擊的,”帕西尼說,“狙擊兵都是傻瓜。”
“人家既勇敢,還守紀律,”我說,“誰也不能否認他們的大胸圍和健康的身體,不過他們仍舊是傻瓜。”
“擲彈兵也長得高。”馬內拉說,這是個笑話,大家都笑了。“中尉,那次你不是也在場嗎?他們不肯出擊,結果就每十人中槍決一人。”“我不在。”
“這可是真事,事後人家叫他們排好隊伍,每十人中挑一個出來。由憲兵執行槍決。”
“憲兵,”帕西尼輕蔑地往地上唾了一口說,“但是那些擲彈兵個個身高六英尺以上,這麼高大的身材為什麼不出擊。”
“如果人人不肯出擊,戰爭就會結束。”馬內拉說。
“擲彈兵倒不見得是反對戰爭,無非是怕死罷了。軍官的出身都太高貴了。”
“有些軍官單獨衝出去了。”
“有個軍營槍決了兩位不肯上陣的軍官。”
“有一部分士兵也衝出去了。”
“這些衝出去的,倒並沒被人家從每十人中挑一人出來槍決啊。”“我有個老鄉也被憲兵槍決了,”帕西尼說,“在擲彈兵中他還算是個機靈鬼,長得又高又大,常常待在羅馬跟姑娘們混在一起。和憲兵們也來往甚密。”他哈哈大笑。“現在他家門口經常有名衛兵持著上了刺刀的步槍把守著,不允許任何人探望他的父母和姐妹,他父親還被剝奪了公民權,甚至不許投票選舉。他們現在也不受法律的保護,任何人都可以搶奪他們的財產。”
“如果他家裏人沒有遭到這種待遇,那就不會再有人出擊了。”
“還是會有的,阿爾卑斯山部隊就會,那些誌願兵也會,還有某些狙擊兵。”
“狙擊兵也有臨陣脫逃的,隻是現在大家都裝作並沒有那麼回事似的。”
“中尉,你不應該讓我們這樣談下去,軍隊萬歲!”帕西尼挖苦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