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3章 永別了,武器(15)(1 / 3)

“我去把酒瓶拿來。”雷那蒂說。他上樓去了。我坐在飯桌邊,他拿了酒瓶回來,給我們每人倒了半杯科涅克白蘭地。

“太多了。”我說,拿起玻璃杯,對著飯桌上的燈照了照。

“空肚子不能喝,酒是件神奇的東西,空著肚子會燒壞你的胃。沒有比這更壞的東西了。”

“是啊!”

“一天天自我毀滅,”雷那蒂說,“酒傷害你的胃,叫你的手顫抖,對於外科醫生來說,再好不過了。”

“你推薦這方子?”

“全心全意,我隻用這方子。喝下去吧,朋友,惡魔在向你招手。”我喝了半杯,聽見勤務兵在走廊上喊道:“湯湯好了”

少校走進來,向我們點點頭,坐下。坐在飯桌邊,他顯得個子很小。

“隻有我們這幾個人嗎?”他問。勤務兵把盛湯的大碗放下,他就舀了一盤子湯。

“人是到齊了,”雷那蒂說,“除非神父也來。他要是知道費德裏科在這兒的話,一定會來。”

“他現在在哪兒?”

“在307陣地。”少校說。他正忙著喝湯。他抹抹嘴,小心地捋捋他那上翹的灰色小胡子。“他大概會來的吧。我打過電話,讓人轉告他,說你回來了。”

“可惜食堂沒有以前那麼熱鬧了。”我說。

“是啊,現在安靜了。”少校說。

“我來鬧鬧吧。”雷那蒂說。

“喝點酒吧,費德裏科。”少校說。他給我的杯子倒滿了酒。意大利實心麵端進來了,大家都忙著吃。麵快吃完時,神父才來。他還是那老樣子,身材痩小,皮膚黃褐色,看上去很結實。我站起身來,我們握手。他把手搭在我肩膀上。

“我一聽說你來了就趕回來了。”他說。

“坐下吧,”少校說,“你遲到了。”

“晚上好,神父。”雷那蒂說,神父這兩字是用英語說的。從前有個專門逗神父的上尉,會講一點英語,他們就學著他的樣子。“晚上好,雷那蒂。”神父說。

勤務兵端湯給他,但是他說,就先吃實心麵好了。

“你好嗎?”他問我。

“挺好的,”我說,“你最近怎麼樣?”

“喝一點酒吧,神父,”雷那蒂說,“為了你能有個好胃口,稍微用一點兒酒。這是聖保羅的教導,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神父有禮貌地說。雷那蒂倒了一杯酒。

“聖保羅那家夥,”雷那蒂說,“這一切麻煩都是他搞出來的。”神父望望我,笑笑。我看得出對於這樣的玩笑,他都巳經無所謂了。

“聖保羅那家夥,”雷那蒂說,“他就是罪惡的源頭,是個迫害教會的人,後來沒有勁頭了,就說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搞完了才製定了許多清規戒律,限製我們這些勁頭正足的人。我說這話沒錯吧,費德裏科?”

少校笑笑。我們正在吃燉肉。

“即使天黑了,我也還是不談論聖徒。”我說。吃燉肉的神父抬起頭來對我笑笑。

“他也跑到神父那邊去了,”雷那蒂說,“以前那些專門逗神父的能手哪兒去了?卡伐堪蒂呢?勃隆恩蒂呢?西撒萊呢?難道一個幫手都沒了,非叫我一個人單獨來逗他?”

“他是個好神父。”少校說。

“他是個好神父,”雷那蒂說,“但是神父還是神父。我想恢複食堂以前的熱鬧氣氛,我想讓費德裏科心裏高興。見鬼去吧,神父”

我注意到少校在盯著他,發覺他巳醉了。他的痩臉很蒼白。襯著他那蒼白的前額,他的頭發顯得黑黑的。

“沒關係,雷那蒂,”神父說,“沒關係。”

“你見鬼去吧,”雷那蒂說,“這該死的一切都見鬼去吧。”他往後靠在椅背上。

“他工作過分緊張,人太累了。”少校對我說。他吃完了肉,用一片麵包蘸著肉汁吃。

“該死,我才無所謂哪,”雷那蒂對著桌邊的眾人說,“這一切都見鬼去。”他狠狠地瞪著全桌上的人,眼神木訥,臉色蒼白。

“好的,”我說,“這該死的一切都見鬼去。”

“不,不,”雷那蒂說,“你不行,你不行,我說你不行。我知道你是因為氣悶空虛,才會這樣子,沒有別的意思。我知道,我一停止工作就會這樣子。”

神父搖搖頭。勤務兵把盛肉的大盤子端走。

“你為什麼吃肉?”雷那蒂轉對神父說,“你難道不知道今天是星期五嗎?”

“今天是星期四。”神父說。

“你撒謊,今天是星期五。你在吃我們的主的身體,那是天主的肉。我知道,那是戰死的奧國鬼子的肉,你在吃的就是這東西。”“白肉(雞胸膛的肉)是軍官的肉。”我說,接著把那老笑話講完。雷那蒂大笑。他倒了一杯酒。

“你們不必認真,”他說,“我隻是有點兒瘋罷了。”

“你應該給自己放個假了。”神父說。

少校連忙對著神父搖頭。雷那蒂狠狠地瞪著神父。

“隨你的便,你要是不想休假,就不要休。”

少校又對神父搖搖頭。

“你見鬼去吧,”雷那蒂說,“她們想攆走我,每天晚上她們都想攆我走。我把他們打退了。我就是得了那個,又算什麼。人人都得的。全世界都得了。起初,”他改用演講者的口氣說,“是一顆小小的膿皰,隨後我們注意到兩個肩膀間發出皮疹。我們隻相信用水銀來治療。”“或者用灑爾佛散。”少校安靜地補上一句。

“一種汞製劑。”雷那蒂說。現在他有點兒趾高氣揚。“我還知道一種藥,比那個要好上兩倍。好神父啊,”他說,“你永遠不會染上的,也許以後會。這病是一種工業事故,隻是一種工業事故罷了。”

勤務兵把甜點和咖啡端了進來。甜點是一種黑麵包布丁,上邊澆了一層厚厚的甜醬。油燈在冒煙,黑煙在燈罩裏直往上冒。

“拿兩支蠟燭來,把燈端走。”少校說。勤務兵點了兩支蠟燭放在兩個碟子上端進來,把燈拿出去吹滅了。雷那蒂現在安靜下來了,我們閑聊著,喝了咖啡後,大家走到門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