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神父聊聊吧,我得進城去,”雷那蒂說,“晚安,神父。”
“晚安,雷那蒂。”神父說。
“回頭見,兄弟。”雷那蒂說。
“回頭見,”我說,“早點回來。”他做了個鬼臉,便走了。少校和我們還一起站著。“他很疲乏,工作壓力又大,”他說,“他認為自己得了梅毒。我不相信,但是也許是真的,也不一定。他現在自己在治。晚安。你天亮以前就走吧,德裏科?”
“是的。”
“那麼再會啦,”他說,“祝你好遠,柏圖齊會來喊醒你,陪你一起去的。”
“再會,少校長官。”
“再會。他們說奧軍要發動進攻,我可不相信,我但願那不是真的。不管是否來進攻,都不會從這兒攻進來的。吉諾會告訴你一切的。現在巳經通電話了。”
“我會經常打電話來。”
“就請你經常打來吧,晚安,別讓雷那蒂喝那麼多白蘭地。”
“我會想辦法讓他少喝點兒。”
“晚安,神父。”
“晚安,少校長官。”
他到他的辦公室去了。
我走到門口朝外望望。雨停了,可是還有霧。
“我們上樓吧?”我問那神父。
“我隻能待一會兒。”
“還是上去吧。”
我們上樓,走進我的房間。我躺在雷那蒂床上,神父坐在勤務兵給我架好的行軍床上。房間裏黑黑的。
“嗯,”他說,“你最近怎麼樣啊?”
“我還好,隻是今晚感覺很累。”
“我也累,就是不知道是為什麼。”
“戰事怎麼樣?”
“依我看,不久就要結束。我也說不出個道理來,隻是有這種感覺。”
“你怎樣感覺到的?”
“你沒看見你們那位少校嗎?變得溫和了吧?現在好多人都變了。”
“這我也感覺到了。”我說。
“今年的夏天真可怕。”神父說。他現在比我從前離開他時更有自信心了。
“我說了你都不會相信,除非你親身經曆了,才會明白。今年夏天,讓許多人剛剛明白什麼是戰爭。有些軍官,我本以為永遠不會明白的,現在也覺悟了。”
“將要發生什麼呢?”我用手撫摸著毯子。
“我不知道,但是照我想,不可能再拖下去了。”
“你是指什麼?”
“他們會停止戰鬥。”
“誰?”
“雙方。”
“我倒盼望有這一天。”我說。
“你不相信?”
“我不相信雙方會立刻都停戰。”
“那是不會的,這種希望有些過分。但是我看見人們在改變,就覺得戰爭持續不了多長時間了。”
“今年夏天誰打了勝仗?”
“誰也沒打勝。”
“奧軍打勝了,”我說,“他們守住了聖迦伯烈山,他們打了勝仗,他們不會停戰的。”
“要是他們有著和我們一樣的感覺,就有停戰的可能。他們和我們有同樣的經曆。”
“打勝仗的人是從來不肯停手的。”
“你叫我泄氣。”
“我隻是說出了我心裏的想法。”
“那麼你認為戰爭會一直持續下去?不會發生任何改變?”
“我不知道。我隻是想,倘若奧軍巳經打了一場勝仗,他們一定不會罷休。我們要吃了敗仗才會變成基督徒。”
“奧國人也是基督徒一一除了波斯尼亞人不算。”
“我的意思不是一般宗教的分類,我是說像我們的主耶穌那麼溫柔和平。”
他沒有說話。
“我們吃了敗仗,現在人都變得溫和一點了。我們的主怎麼樣呢,要是彼得在花園裏搭救了他呢?”
“他一定不是老樣子了。”
“那也說不定。”我說。
“你真讓我灰心喪氣,”他說,“我相信一定會改變的,並且為這做了禱告,而且我感覺它離我們越來越近了。”
“很可能有什麼事會發生,”我說,“不過要發生,隻能發生在我們這一邊。倘若他們和我們有同感,那就好了。但是他們巳經打敗了我們,所以自然有另有一種想法。”
“許多士兵一直都有這種想法,可並不是因為他們吃了敗仗。”
“士兵們一上前線就被打敗了,他們從農場被征來當兵,這一下他們就吃了敗仗。農民有智慧,原因就在於農民一開始就吃了敗仗。你叫農民掌握政權看看,瞧他是不是富有智慧。”
他不說什麼,正在思考著。
“現在弄得我也悶得要命,”我說,“我從來不願意想起這些事,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我從來不思想,可是一談起來,就會把心中的感想不假思索地脫口說出來。”
“我本來在盼著會發生什麼事。”
“吃敗仗?”
“不是,是比較好一點兒的。”
“沒有什麼好一點兒的,除非是勝利,勝利也許會更糟。”
“我盼望勝利巳經很久啦。”
“我也是。”
“現在就不好說了。”
“非勝即敗。”
“我再也不相信什麼勝利了。”
“我也不相信,但是我也不相信會戰敗,雖然戰敗可能會好一些。”“那你相信什麼呢?”
“睡覺。”我說。他站起身來。
“很對不起,我在這兒待得太久了。可我很喜歡跟你聊聊。”
“能夠再聚在一起聊聊,是很愉快的。我剛才說睡覺,沒別的意思。”我們站起來,在黑暗中握握手。
“我現在住在307陣地。”他說。
“我明兒一早就上救護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