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的風氣是在定婚期間,男女可以出門相互為伴,不拘形跡,這也是她唯一知道的風氣,所以在她看來沒有什麼奇怪;這似乎是克萊爾沒有預料到的,也感到有些奇怪,但是在他看到苔絲和所有其他的奶牛場的工人都如同尋常時,才知道她完全是一個正常的人。在整個十月間美妙的下午,他們就這樣在草場上漫遊,沿著小溪旁邊彎曲的小徑漫步,傾聽著小溪裏的淙淙流水,從小溪上木橋的一邊跨過去,然後又跨回來。他們所到之處,耳邊都是潺潺的流水聲,水聲同他們的喁喁低語交織在一起,而太陽的光線,差不多已經和草場平行,為四周的景色罩上了一層花粉似的光輝。他們看見在樹林和樹籬的樹陰裏,有一些小小的藍色暮靄,而其它地方都是燦爛的陽光。太陽和地麵如此接近,草地又是那樣平坦,所以克萊爾和苔絲兩個人的影子,就在他們的麵前伸展出去四分之一英裏遠近,就像兩根細長的手指,遠遠地指點著同山穀斜坡相連的綠色衝積平原。
男工們正在四處幹活——因為現在是修整牧場的季節,或者把草場上的一些冬天用來灌溉的溝渠挖幹淨,把被奶牛踩壞的坡岸修理好。一鏟一鏟的黑土,像墨玉一樣漆黑,是在河流還同山穀一樣寬闊時被衝到這兒的,它們是土壤的精華,是過去被打碎的原野經過浸泡、提煉,才變得特別肥沃,從這種土壤裏又長出豐茂的牧草,喂養那兒的牛群。
在這些工人麵前,克萊爾仍然大膽地用胳膊摟著苔絲的腰,臉上是一種慣於公開調情的神氣,盡管實際上他也像苔絲一樣羞怯,而苔絲張著嘴,斜眼看著那些幹活的工人們,臉上的神色看上去就像是一隻膽小的動物。
“在他們麵前,你不怕承認我是你的人呢!”她高興地說。
“啊,不怕!”
“但是如果傳到愛敏寺你家裏的人的耳朵裏,說你這樣和我散步,和一個擠牛奶的姑娘——”
“從來沒有過的最迷人的擠奶姑娘。”
“他們也許會感到這有損他們的尊貴。”
“我親愛的姑娘——德北菲爾德家的小姐傷害了克萊爾家的尊貴!你屬於這樣一個家庭的出身,這才是一張王牌呢。我現在留著它,等我們結了婚,從特林漢姆牧師那兒找來你的出身的證據,然後再打出去,才有驚人的效果。除此而外,我們將來的生活同我的家庭完全沒有關係——甚至連他們生活的表麵也不會有一點兒影響。我們也許要離開英國這一帶——也許離開英國——別人怎樣看待我們又有什麼關係呢?你願意離開吧,是不是?”
她除了表示同意而外,再也說不出話來,她一想到要和她親密的朋友一起去闖蕩世界,就引起她感情的無比激動。她的感情就像波濤的浪花,塞滿了她的耳朵,湧滿了她的眼睛。她握住他的手,就這樣向前走,走到了一座橋的地方,耀眼的太陽從河麵上反射上來,就像是熔化了的金屬一樣放射的光,使人頭暈目炫。他們靜靜地站在那兒,橋下一些長毛和長羽毛的小腦袋從平靜的水麵冒了出來;不過當它們發現打攪它們的兩個人還站在那兒,並沒有走過去,於是就又鑽進水裏不見了。他們一直在河邊走來走去,直到霧靄開始把他們包圍起來——在一年中這個時候,夜霧起得非常早——它們好像一串串水晶,凝結在他們的眼睫毛上,凝結在他們的額頭上和頭發上。
星期天他們在外麵呆的時間更久,一直等到天完全黑了才回去。在他們訂婚後的第一個禮拜天的傍晚,有些奶牛場的工人也在外麵散步,聽見了苔絲激動的說話,由於太高興,說話斷斷續續的,不過他們隔得太遠,聽不清她說的什麼話;隻見她靠在克萊爾的胳膊上走著,說的話時斷時續,因為心的跳動而變成了一個個音節;還看見她心滿意足地停住說話,偶爾低聲一笑,好像她的靈魂就駕馭著她的笑聲——這是一個女人陪著她所愛的男人而且還是從其他女人手中贏來的男人散步時發出的笑聲——自然中任何其它的東西都不能與之相比。他們看見她走路時輕快的樣子,好像還沒有完全落下來的鳥兒滑翔似的。
她對他的愛現在達到了極點,成了她生命的存在;它像一團靈光把她包圍起來,讓她眼花繚亂,忘記了過去的不幸,趕走了那些企圖向她撲來的憂鬱的幽靈——疑慮、恐懼、鬱悶、煩惱、羞辱。她也知道,它們像狼一樣,正等在那團靈光的外麵,但是她有持久的力量製服它們,讓它們餓著肚子呆在外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