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時,勤務兵已經把他的行李拿了進來,草草地收拾好了床鋪。他坐在床上沉默了一會。李參謀道:“你搬進這新房子來,有什麼感想嗎?”他笑道:“感想是人人都有的,我們這是預備作艱苦的巷戰了。我倒不是為了這個作想,我剛才在路上想著,這是個沒有女人的城市了,我應當開始來給我那未婚妻寫信。”李參謀笑道:“這是奇聞,這個時候,你教誰去給你交信?”他笑道:“我這信現在不要交出去,等到戰後一股腦兒交給她,假如是由我交給她,那自是千好萬好,萬一我不存在了,托我的朋友交給她作個紀念那也好。我預想著這常德城內外,是有一場激烈戰事的,我們在師部裏知道得更詳細,我可以在信上留下一點事跡,自然也可以替我本身留下一點事跡。”李參謀以為他這話是隨便說的,以遮掩他還忘不了未婚妻,也就沒有跟著向下深問。不多一會,餘程萬師長也來了,卻叫程李二人去說話。師長和副師長、指揮官三個人,都住這裏防空洞裏,程堅忍以前沒有到過中央銀行內部。這時前去,走過這帶平房,見有一個鋼骨水泥的防空壕,一小半深入平地內。防空壕的頭頂上,和旁邊的平屋相連,上麵用竹子疊架著多層的避彈網。
防空洞斜對兩個門,朝裏的門口順著下去的坡子,在巷口上接設著電話總機,接線兵已坐在那裏工作了,這就給了人一個緊張的印象。走進洞去,像一間小屋子,麵對著鋪了兩張床鋪,此外是一張小桌子和兩部電話機,是這裏唯一的點綴。餘程萬正和副師長陳噓雲、指揮官周義重站在牆上一張地圖下研究戰術。他們進來了餘程萬便轉身向他們道:“現在所得的情報,敵人的主力已由我外圍西北角進逼。盤龍橋方麵的友軍情形,我很是注意。你兩人可在明天一大早前去,和他們取得聯絡。我們這裏的情形,你們都知道,可以充分地告訴他們。他們的情形,也要趕快報告我知道,我也急於知道這方麵的情形。彼此間無線電波長的呼號,至今沒有弄清楚,上麵又沒有告訴我們,這實在讓我著急,明白了嗎?”兩人答應明白,便退了出來。
冬日天短,吃過晚飯,天就完全黑了,西北風呼呼地響,刮著煙子似的細雨,滿天飛舞,窗戶偶然被風撲開,雨煙子就擁了進來,浸得人臉上冰冷。雖是天色剛晚,這個新師司令部裏,在嚴肅之中,空氣是十分地靜穆下來,不聽到一點什麼動作。隻有那邊電話交換機旁,不斷一陣陣的丁零零電鈴聲,這象征著外圍軍事緊張,而報告頻繁。過了一會,氣壓更低,於是那西北風把外圍的炮聲轟隆轟隆,隻管送了來,於是武陵城裏初次聽到了戰神的咆哮。程堅忍似乎有什麼感觸似的,他找了兩塊木板子來,一塊放在床鋪上,一塊放在地麵,點了一支魚燭,滴著油,粘在上麵木板上,在床下網籃裏尋出一瓶墨水,把自來水筆伸進瓶口裏,讓它喝飽了墨水,然後取出一本厚紙簿,放在上麵木板上,自己坐了地麵那塊木板,於是伏在床鋪板上,就低頭寫了起來。
李參謀睡在對麵鋪上,正預備休息好了精神,明天一大早出發,看了他這樣子,倒不能不注意。他寫著字,可傳了話來道:“李參謀你別睡著了,我寫完了要給你看呢。”李參謀隨便答應了一聲,程堅忍卻是文不加點的,一口氣寫下去。李參謀正有點睡意蒙矓,卻被他搖撼著叫道:“看吧,寫好了。”李參謀一個翻身坐起來,見那支魚燭已燒去了小半截,不知道他有什麼要緊的文件,隻好也坐在木床上接過他那厚紙簿子來看。簿子上打了直格,藍水字飛舞著,順了格子排列下去,可想到他寫得很快。隻看了第一行字,乃是“親愛的婉華”,便呀了一聲笑道:“果然是你給愛人的情書呀!那我怎麼好看呢?”程堅忍道:“我說請你看,當然你就可以看。這裏麵也許有些秘密,將來會公開的,現在這些秘密雖還不公開,可是你完全知道,所以你可以看,不用懷疑,看吧。”李參謀笑著就看下去,信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