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西北郊一個黃昏(1 / 3)

那工兵班長,爬到了樹上,藏在枝葉中間,向前方一看,正值著我們陣地上機槍追擊。偶然看到一群人影蠢動,立刻也就倒了下去。這樣讓觀戰的人實在感到興奮,他把弟兄叫了幾個上樹,拿斧子的砍,拿木鋸的鋸,在樹的大丫叉的所在,先架起了一座假樓的座架。將大樹丫叉削成了栓口,把成段的木料,在這丫叉地方嵌住或釘住。這些樹段,是地麵上的工兵在四處找來,用繩子懸吊上樹的。在這冬季,村莊上不缺乏枯樹枝,把這座假樓底麵鋪得平了,再由地麵供給大大小小的樹枝,就仿了鳥巢的形式,順了大樹枝幹的姿態,層層地架疊,在斜對著敵人進犯的方麵,做了架槍的缺口,遠看去,這分明是個大鳥巢。這還怕會多少露出一點形跡,就把棵大樹的樹枝,連幹帶葉地又砍削了許多,在巢的四圍堆積著。他們的工作,非常的迅速,不到一小時,就把這鳥巢工事建築完畢。這時那西方的槍炮聲,固然是一陣比一陣猛烈,就是北邊黃土山的槍炮聲,也猛烈緊密起來。站在這大樹上聽到,哪裏是機槍,哪裏是迫擊炮,聽起來非常的清楚。

程堅忍雖眼見到自己的軍隊,逐次得著勝利,可是也就逐次地看到敵人壓力加重,萬一北麵的敵人由黃土山那方麵衝過了北郊的栗木橋竹根潭,西北郊的缸市側麵,就完全暴露。缸市不守,這西郊的陣地,那就過於突出。心裏有了這樣一個疙瘩,就覺得非向師長請示不可,當時帶著工兵們,匆匆地回到了營指揮部,就拿起電話機,向師長餘程萬通話。餘師長在電話裏道:“河洑的情形,我完全明了,袁營長指揮得很好,弟兄也十分忠勇用命,實在可以嘉獎。程參謀你立刻到酆營去看看,在下午六時以前,你要到達。”程堅忍正是想把北郊的情形,向師長細細地報告了去,不想憋在心裏頭的一個啞謎,一拿起電話機就讓人家猜著了。再聽師長在電話裏的語氣,卻還是從從容容的和平常在電話裏說話一樣,這很可象征著在師長腦筋裏並沒有感覺到有任何危險存在。這樣一來,自己膽子就壯得多了。放下了電話機因告訴袁營長自己有個新任務要離開這裏,關於整個河洑作戰計劃,又和他商量了一陣,這就叫著王彪跟隨著,由河洑大道向東走。到了王家橋,然後順著一道小河的堤壩,轉上北郊。這裏的地形,已和西路不同,完全是平原,大小長短不同的河道,將平原劃分了無數的區域。

在這些大小河道兩邊,隨著大水時水量的程度夾河築著小堤。在高的堤壩上展開眼界,但見地平線上,全是蜘蛛網似的堤道畫成了大小的圈。這堤道上有的種了些樹,有的是光禿著。但每條堤壩,都是當著人行路的。兩條之間,也隨著河勢有大石橋和木板橋。堤下的水田,冬季是幹涸了幾寸長的稻樁子在田裏齊齊整整地排列著。遠看著,它這密密層層的點,和那彎彎曲曲的河堤相配合著,構成一幅美麗的圖畫。在這美麗的圖畫上,有些散漫的村莊,帶著丫叉的樹林,分散在各處。那樹枝雖是落了葉子的,可是因為它大小的樹枝,非常的繁密,仿佛在樹頭上湧出一叢稀薄的煙霧。這一陣子,天氣老是不晴不雨,構成了灰色的天幕。這樣上下的顏色頗有些像米襄陽的淡墨畫。程堅忍心裏又在想著,好美麗的湖山呀!假使在太平年間,這種餐魚稻飯的地方,老百姓在收足糧食的冬季,是怎樣快活地過著日子。他想到這裏,轟隆隆一聲響,在北邊那煙樹叢外,一陣火光猛閃出來。他沉沉的幻想打破了,這就感覺到那東北一帶的機槍聲,像暴風突然的襲擊,嘩啦啦地在半空裏傳來,又像是人行在下風,把若幹裏外的大瀑布,時斷時續,時輕時重地隨風卷來。

因為遠在東郊的德山,迤邐在東北的雙崗橋,正北外栗木橋,西北的缸市,以及扔在背後的河洑,都在激戰,整個常德的東西北三郊,都混亂在這機槍的連響聲中。程堅忍在行路途中,要到高一點的所在,就不免站定了腳,四處張望一番。那炮聲正是不讓機槍聲響單調,每隔一二分鍾,就轟隆一下響著。他偶然一回頭,看到王彪抬起兩隻手掩住左右兩耳,卻不住在起伏按捺,腳下卻還是照常地走路。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還怕槍聲嗎?”王彪笑道:“參謀,你看我是怕槍炮的人嗎?我這樣按了耳朵聽這槍聲倒想起一件事,這好像我們鄉下人煮著大鍋的粥吃,日本鬼子好毒,他把我們常德當了煮粥的大鍋呢。”程堅忍笑道:“你倒有這個好譬方,糊塗人也有糊塗人的好處。”王彪道:“我怎麼會是糊塗人呢?參謀不是告訴過我,到了緊張的時候,都要輕鬆起來嗎?”程堅忍笑了一笑,也沒有再說什麼。順著腳下麵這道堤,加快了步子向前走,自己還怕誤了師長的限期,走了一程子路,便掏出鐵殼掛表來看看。一口氣跑了上十裏路,不知不覺走上了一段公路。在這公路上,正孤獨地有家民房,門窗關閉了,屋前空地上有許多撒落的米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