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會計沒法兒,隻得把錢又放回自己的口袋。馬局長送方會計出門時,深有感觸地對方會計說:“方會計呀,你可是我見過的賬目記得最好的會計。我們在財政部門工作的人,看到會計的賬記得好,心裏就高興。”

聞言,方會計心裏就暖和如春。可一走出馬局長的家,想起馬局長既然不肯收錢,這事兒恐怕是沒戲的,方會計立即就泄了氣。細想也是的,你跟人家沒啥瓜葛,人家在這退休前的短短幾個月裏,忙自己和親戚朋友的事都忙不過來,還顧得了你嗎?

事情也就是這樣不可思議,沒有任何的可能性,也不敢抱什麼希望的事偏偏又能成。

就在方會計把馬局長的承諾快要忘掉的時候,馬局長把方會計喊了去。方會計心跳如打鼓,趕到財政局時,見局長室裏辦事的人很多,他就畢恭畢敬地站在門外,不好意思去打攪馬局長的工作。直到辦事的人陸續走了,方會計才敢進門,細著聲喊了聲馬局長。馬局長先請方會計坐在牆邊的椅子上,然後說道:“方會計,算你兒子有運氣,勞動局下屬的勞動服務公司正好有一個崗位,勞動局已把你兒子的檔案從廠裏調了過去,明天就讓他去報到上班。”

方會計先是一愣,有點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接著就老淚縱橫了。他隻激動地說了句:“馬局長,您真是我兒子的再生父母……”喉嚨便咕嚕著梗住了。

現在方會計的兒子已經是勞服公司的正式職工,這當然是一個比鉛筆廠要強多少就有多少的單位。一高興,方會計因膽囊炎而戒了三年的酒又忍不住開了戒。他要老伴炒了幹牛肉和鹵豆腐,把兒子、兒媳和孫女一齊喊到桌上,打開戒酒前曾儲下的老牌昭陵大曲,跟兒子對飲起來,任老伴在一旁不停地嘮叨:“少喝點兒,少喝點兒,看你是酒要緊,還是老命要緊。”他也不理不睬。

酒過三巡,兒子把杯子往桌上放穩,對方會計說:“爹,我這工作沒有馬局長,恐怕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你知道嗎?等著占我位子的人至少有一打,其中包括勞動局副局長的小舅子,要不是馬局長給勞動局解決了十五萬元的維修費,我是怎麼也進不了公司的。”

方會計也放下了杯子:“是呀,你這一輩子可以忘記你的爹媽,也不能忘記馬局長啊!”

兒子說:“這當然,可我們不能光嘴上說得好呀!”

方會計說:“我也是老琢磨,如今人們辦一件調動工作的大事,尤其是從企業調進好單位,不花個幾萬,是想都不敢想的,而我們得了人家的大恩大惠,卻不表示點意思,心裏總覺得有愧啊。”

兒子說:“給他錢他不肯收,那又該怎麼表示呢?”

方會計說:“你讓我再想想辦法吧。”

說著,方會計一仰脖,把杯子裏的酒倒進了喉嚨。方會計覺得肚裏熱乎了許多,腦袋瓜子也跟著活絡起來。他很興奮地對兒子說:“屋裏不是還有一瓶老牌昭陵大曲嗎?你給我拿出來。”

兒子說:“你還要喝?”

方會計說:“你別管,照辦就是。”

兒子把昭陵大曲拿了出來。方會計接住,打開紙盒,往裏麵覷覷,又蓋上。他那滿是皺紋的臉上嵌著一對老眼,閃著一絲得意和狡黠。

馬局長認為自己是清白的,所以餘書記找過他後,他照常上自己的班,力求把該處理的事處理妥善,好無牽無掛地退位。但情緒多少會受點兒影響。因此下班後,他把等著送他回家的司機打發走,自己一人在辦公室待了一會兒,這才走出辦公樓。他想繞道從河邊那條偏僻的石子路步行回家,借以整理一下自己紊亂的思緒。

馬局長弄不清是誰興起的波浪。事實上他不想也沒有必要弄清。不過他心裏明白,肯定是局裏人告的狀。明擺著,在位十年,做的善事不少,但惡事也會有幾件。去年落實機關三定(定編定崗定人)方案時,他就把幾位占據著重要位子,工作上不去,但群眾的反映就上去了的科長挪開了,惹得他們牢騷滿腹,恨不得在他身上捅幾刀。隻是你穩穩地待在局長的位子上,那些心裏恨你的人仍懼你三分,輕易不敢動作,現在馬上要退了,拔毛的鳳凰不如雞,人家的膽子還不大起來?

這麼胡思亂想著,馬局長心頭就免不了有些煩躁。連腳下的步子都沒那麼穩健了,一隻腳踩空,差點掉進水坑裏。好在很快就轉出了石子路,到了自家宿舍樓前的斜坡下。馬局長歎口氣,遠遠地望了一眼自家的陽台,腰一貓,往坡上爬去。

上完坡,就是一堵圍牆,繞著圍牆走兩分鍾,就到了大門邊。馬局長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