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投到牆外的垃圾堆上。那裏有一個衣衫破舊的婦女,手裏拿著一根不長的竹棍,正在垃圾裏撥弄著。收獲總是少不了的,婦女不時在垃圾裏摸索到一兩件物品,塞進身旁的蛇皮袋裏。每每這時,馬局長就看見婦女的眸子要彈出閃亮的光彩來。馬局長心上就生出一份感慨,他想,別看她是在拾破爛,卻自由自在,樂在其中,沒有煩惱和苦悶,又不乏收獲的喜悅。

進屋之後,馬夫人已做好晚飯。可馬局長沒有食欲,低頭進了房裏。他腦殼裏依然留著拾破爛的女人的影子。他看來是受到了啟發,所以打開抽屜,翻找了一陣,像撿破爛的婦女一樣,找到了自己要找的東西。

這是一疊參差不齊的發票。這幾年他家集中花了一些錢。為了減輕妻子的勞動強度,他替她換了全自動洗衣機,盡管妻子總怨這種洗衣機洗東西洗不幹淨。孫子要看動畫片,彩電由二十一寸換成了三十四寸。兒媳兒子喜歡哼幾句流行歌曲,他又購了卡拉OK機。家家戶戶搞裝修,爭豪鬥富,他也鋪了木地板,吊了二級頂。好在這些他都留下了發票,幾十年的耳濡目染,讓他懂得了防患於未然的道理。

但馬局長又想起一件事,就是那年投資公司設在廣東的分公司給他的一萬元紅包,他曾通過郵局彙了回去的,可一時竟找不到彙票的存單了。

馬局長一急,額頭上就滲出了汗珠。

這時候門鈴很震耳地響了起來。是誰呢?馬局長感到迷惑,有些思量不透。馬局長陡然想起,這段以來,這門鈴鳴響的頻率已是越來越低。

從前似乎不是這樣,從前不管他在不在家,門鈴總是響得格外勤快。撳門鈴的人,自然有來談工作的,但大部分是來求他給辦事的,手中自然少不了有輕有重。馬局長當然不能拒人於千裏之外,他的原則是內外有別,適可而止。事情辦不了的,關係不熟的,無論禮金還是禮品,一概不收。辦了事而又知根知底的,比如本局交往融洽的職工和縣市區財政部門提的煙酒水果之類,他會酌情收一些。不收一些是瞧不起人,沒有人情味,人家在背後不但不會說你清正廉潔,還會說你婊子婆充正派,收大禮收慣了,看不上人家的小禮。馬局長不想讓人難堪,從而得罪人。但有一條小原則必須堅持,那就是票子,無論多少,堅決不收。因此,在現在這種風氣之下,馬局長認為自己的分寸還是把握得恰到好處的。

好在臨近退休的這兩個月,再沒誰上門了,馬局長雖然也感到冷落,但有一個好處,就是清靜了許多。那麼今晚會是誰呢?不會是送禮人吧?如果不是送禮人,又是什麼人呢?

馬局長心裏忽然忐忑了一下。莫非是專案組登記財產來了?他們的動作這麼快?

這麼想著,馬局長就不自覺地站了起來,準備去開門。卻見馬夫人已從廚房出來,不慌不忙朝門邊走過去。馬局長立刻又釋然了,他想起那句老話,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

更何況現在剛斷黑,沒到半夜。馬局長又想。

從局長樓前的牆下經過的方會計,一眼就認出了還在垃圾上不停地撥弄的婦女,就是他們鉛筆廠供銷科那位女科長唐桂娥。

方會計在垃圾旁遲疑了片刻,以為唐桂娥沒發現他,準備避了她走開,不料唐佳娥卻在後麵喊了聲方會計。方會計隻得刹住步子,回頭,故作驚訝地說:“哎呀,原來是你!看我這不中用的眼睛,從你身旁經過都沒看出來。”

唐桂娥朝方會計麵前挪了一步,望了望他手中用食品袋提著的昭陵大曲,臉上露著怪異的笑,說道:“方會計莫非到樓上去送禮?”

說著唐桂娥的下巴朝局長樓方向抬了一下。

方會計就覺得臉上有些微燒,提著昭陵大曲的手下意識地往身後藏去,似乎要躲過唐桂娥銳利的目光。如今請客送禮並不是什麼稀奇事,是犯不著縮手縮腳的,但方會計這方麵的經驗究竟不太豐富,不免有些拘束,結結巴巴地對唐桂娥否定道:“哪裏,我買了酒,待會兒自己回去喝。”

唐桂娥就笑了,說:“你別瞞我了,你兒子進勞服公司的事,廠裏誰不知道是財政局馬局長幫的大忙。馬局長前幾年到廠裏去了幾次,他不認識我,我可認識他,我剛才還見他從大門裏走了進去。”

方會計一時語塞。這唐桂娥也是,好像電影裏國民黨的女特務。

唐桂娥又說:“說實在的,人家幫了你這麼大忙,你去感謝一下是完全應該的。隻是你就拿一瓶過了時的已沒人願意喝的昭陵大曲,價錢又便宜,實在也出不了手。”

方會計不想跟唐桂娥嘮叨這事,有意把話支開,說:“你做這事,收入還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