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方會計提及自己的本行,唐桂娥自然就來了興致。她用手中的竹棍下意識地在地上撥了幾下,說:“沒收入,我家那幾口人怎麼過?”
接著又閃著目光做了個環顧左右狀,把聲音壓低了幾分:“你不要出去說,這裏的垃圾真的出寶哩,我天天都要來轉一兩圈。你知道嗎?這幾棟樓住的不是財政局的局長副局長,至少也是科長副科長之類,天天有人有車來拜菩薩,他們吃不了用不了,或是不值錢的東西看不上眼,就往這個地方倒。”
方會計說:“那你一個月下來,能賺多少?”
唐桂娥說:“比廠裏上班強兩三倍。”
方會計就往唐桂娥破舊的衣服上瞟了一眼,說:“那你怎麼還穿成這樣?”
唐桂娥臉上閃過一絲狡黠,她說:“這你就有所不知了,你穿得富富態態,誰願意把破爛往你身邊扔呀。”
方會計覺得唐桂娥說的也有道理。但他不想沒完沒了地跟她嘮叨下去,就瞟一眼逐漸黯淡下來的夜空,說:“時間不早了,我該走了,你也該走了。”
不過臨轉身前,方會計不無幽默地跟唐桂娥開了個小玩笑,說:“我的喜好你恐怕還記得,我就愛幾滴酒,戒了三年,如今又熬不住開了戒。如果你在這裏拾到沒人喝的酒,就賣給我,我出市場的原價。”
唐佳娥也開心,她說:“那好說,我隻要半價。”
五
馬夫人去開門的時候,馬局長的目光一直盯著門邊。馬局長的心裏多少有些不踏實。
幸好進來的是方會計,馬局長鬆了一口氣。
先發現方會計手上提著昭陵大曲的是馬夫人。也許她平時接的都是一些貴煙名酒,對方會計手上這瓶莫說機關裏的局長科長,就是普通老百姓也已經不感興趣的昭陵大曲不太看得上眼,她那隻手伸了伸,又下意識縮了回去。
方會計那張老臉立刻就小了許多。
倒是馬局長顯得極高興,走過來,一手接過酒,一手握住方會計的手,樂嗬嗬地說:“你來就來,帶什麼東西嘛。”
方會計不好意思地說:“一瓶低價酒,不成敬意。”
馬局長將昭陵大曲放在手上掂了掂,似乎是要掂出它的分量。心想,別看這酒不值多少錢,可它代表的是一份真心誠意,與以往那些貴酒名煙,恐怕不僅僅是價格上的不同。所以馬局長一邊將方會計往沙發上讓,一邊不無感慨地說道:“這酒好,又是三年前出產的老牌貨,貨真價實,不像那些電視裏天天打廣告的名酒,冒牌貨多。”
馬局長這幾句話,讓方會計聽著非常舒服,心想,當領導的就是當領導的,說的話就是有水平。
馬局長將方會計讓到座位上後,回頭把酒遞給馬夫人,說:“把酒給我收好,我以後開瓶慢慢品嚐。”
馬夫人隻得有些勉強地把酒接了過去。她有些弄不明白,過去人家送禮上門時,他從沒這麼高興過,而且那都是比這昭陵大曲要貴重多少就貴重多少的東西。莫不是現在開始門前冷落了,一瓶不值幾個錢的酒,也逗得他這麼樂不可支?
馬夫人這麼想著,覺得有些滑稽。但她還是把昭陵大曲收下了,而且給方會計端上了一杯茶。
方會計雙手接過馬夫人遞來的杯子,認認真真飲了一口。這時馬局長在一旁問道:“你兒子在公司還好吧?”
方會計趕忙放下杯子,抹一下嘴巴,很感激地點點頭,然後欠著身子,說:“好好好,這可是馬局長您的大恩大德啊!”
馬局長說:“怎麼能這麼說呢?”
方會計說:“據說為調我兒子,您還給勞動局撥了經費?”
馬局長說:“那是年初預算就打入盤子的,隻不過撥款的時間和你兒子辦手續的時間碰巧到了一處,旁邊人就把兩碼本來不相幹的事扯到了一起。”
馬局長的話雖這麼說,但事實上撥款和調人還是有聯係的。當時馬局長的動機很簡單:一是因為自己在位的時日不多了,能替人辦件事就要辦成,也算是積德;二是因為馬局長總忘不了方會計記的那筆好賬,這樣的好會計求上門了,作為一個財政局長也有責任為他辦點實事。所以馬局長狠狠心把勞動局的維修經費卡了兩個月,直到勞動局辦妥了方會計兒子的手續,才在撥款單上簽了字。
現在看來,這恐怕是馬局長在位時做的最後一件善事,別的事情已經力不從心了。
沒待多久,方會計就起身準備告辭。馬局長也不留客,將方會計送到門邊。
馬局長說:“還過一個月我就有時間了,你常來走動,我再好好陪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