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馬局長看著方會計從樓道上矮下去。就在方會計到得轉角處,回頭招手要馬局長進屋的那一刻,馬局長借著樓道上不太明亮的燈光,望見了方會計那昏花的老眼裏,正閃動著渾濁的淚光。
馬局長心頭不由得一熱。
六
很順利地送掉了那瓶昭陵大曲,方會計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總算還了一個人情。雖然這算不了什麼,無法表達方會計內心對馬局長那份真真切切的感激之情,但至少方會計心裏要好受一些了。
卻沒想到馬局長受到了紀檢會的審查,而且是因為受賄的事。方會計聽說此事後暗吃一驚,不覺就後悔起來。他想這下可好,他的那一份好意,說不定要給馬局長帶來多餘的麻煩,變成壞事。
又過去一些時日,方會計聽兒子說,專案組已到馬局長家登記了一次,好在馬局長家的財產大部分保存了發票,否則馬局長就有口難辯了。但盡管如此,馬局長家還是有四千元的財物沒有來曆。加上那年投資公司的廣東分公司炒地皮時送給馬局長的一萬元紅包,馬局長早已超過檢察院內定的五千元以上就要立案起訴的坎兒。
但天公有眼,馬局長終於還是花了兩個晚上的工夫,戴著老花眼鏡,一會兒翹著屁股爬到壁櫃上,一會兒把頭栽進抽屜裏,一會兒又神經質地翻開床上的墊單棉絮,上下求索,東尋西找,最後硬是在一本記事本的塑料殼裏,找到了那張蓋著郵戳的郵彙存單。
那一會兒,硬漢子馬局長又興奮又委屈,連老淚都滲出了眼角。他感慨頓生,心想這小紙片看上去那麼不起眼,可它卻維係著自己一輩子的清濁,維係著自己的聲譽和晚節。
他拿著這張小紙片,在胸前捂了好半天,然後把它裝進貼身的口袋,深夜跑進市委大院,敲開了紀委餘書記的家門。
這樣,馬局長的受賄額才降回到坎下的四千元。
碰巧這幾天方會計的兒子被單位安排到省城出差去了,所以一時沒有人向方會計轉達關於馬局長的消息。方會計又不好跑到財政局去打聽,他隻能幹著急。
方會計最擔心的還是自己送給馬局長的那瓶昭陵大曲,如果被紀檢會的人發現了破綻,豈不要令馬局長雪上加霜?方會計抬手在自己的腦袋瓜子上狠狠地捶了一拳。他想,怪隻怪自己糊塗,偏偏在這節骨眼上,把那瓶該死的昭陵大曲送到馬局長家裏。如果因為這害了馬局長,那自己於心何安呢?
方會計等不及兒子從省城回來,忐忑著一顆心,去了趟馬局長的家。
馬局長家裏異常平靜,看不出有什麼變故。馬局長依然那般親熱,拉方會計坐到沙發上,又讓馬夫人遞上熱茶。寒暄了幾句,方會計試探著問起專案組的情況,馬局長也不見外,跟他大略說了一下,和方會計的兒子了解的情況沒有太多出入。
這時馬夫人在旁邊插話,說:“那些人真是王八蛋,他們不僅僅登記財產,把家裏的煙酒,凡是可以拆開來的都拆了,說是看裏麵夾不夾著鈔票和存折。最可氣的是把缸子裏的一條魚也破了,他們說有一次搜查一位貪官,就曾在魚肚裏破出行賄人用薄膜卷好,塞在裏麵的鈔票。”
聽到這裏,方會計都嚇出了一身冷汗。
卻沒有聽主人提及他送的那瓶昭陵大曲,不知專案組的人拿它做文章沒有。方會計幾次想問,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想,那瓶昭陵大曲很有可能已落入專案組手裏,為馬局長幫了倒忙,隻不過馬局長怕方會計難為情,不願說出來。
轉而方會計又想,也有可能專案組到馬局長家裏登記財產前,馬局長就處理了,如果是這樣,你這不是杞人憂天嗎?而且人家幫你的是大忙,你送的是小禮,卻還要放嘴上說出來,好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