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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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夜深人靜的時候,三娘房裏的丫鬟梅香偷偷來到柳凝真房外。

“六娘、六娘,你睡著了嗎?”她刻意壓低聲音輕喚。

柳凝真躺在床上,因為思量今天日間在花園發生的事,而遲遲未入睡。

聽到門外有人喚,她隨手抓過一件小襖披著,起身開門。

“梅香,有什麼事嗎?進來說吧。”見到來人是三娘的丫鬟,柳凝真連忙讓她進房。

因為她和三娘銀月關係親厚,所以連帶和三娘的丫鬟也很熟稔。

梅香進來之後,謹慎地關上房門,又向四周探視了一下,行動甚是小心。

“怎麼了,梅香?”見她如此,柳凝真不由得好奇地問道。

確定四下無人之後,梅香從懷中掏出一個東西,小心謹慎地遞給柳凝真。

“六娘,這是給你的。”

柳凝真接過來,發現那是一封書信。

“梅香,這是?”

“這是問陶少爺要我交給你的。”梅香低聲說道。

柳凝真聞言,神色大變,“梅香你……你怎麼可以幫他傳遞東西?”

見六娘神情不悅,梅香連忙跪下來。

“六娘息怒,奴婢原是不敢,但見問陶少爺那般苦苦要求,奴婢實在……實在於心不忍。”梅香坦白地說道。

“你——”柳凝真歎了一口氣,“起來罷。但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該這麼做。你可知道,你替他傳遞東西,萬一讓人發現了,是會對問陶少爺不利的。”

“奴婢知道,所以奴婢一直很小心謹慎。奴婢不希望、也不敢讓別人知道這件事。”

“你既然知道這是不應該的,怎麼又——”

“因為奴婢覺得,問陶少爺很可憐。”

“他很可憐?”

“是的,問陶少爺從小就跟您在一塊兒長大,突然被迫分離,心裏一定很難過,但他過了這麼多年還念念不忘六娘,奴婢就——”

“唉!”柳凝真聞言,也隻能歎息。

“六娘,您看看問陶少爺的信吧,他囑咐奴婢,一定要將信交到六娘手中的。”

柳凝真望著手中的書信好一會兒,搖搖頭,將它遞還給梅香。

“拿去還給他。”

“六娘!”

“別再多說了,替我把信還給他,我……我不想看。”

“六娘,為什麼?”顯然已經跟花問陶站在同一邊的梅香困惑地望著她。

柳凝真轉身背對著她,仿佛連一眼都不願多看那封書信。

“明知道是錯的,為什麼還要明知故犯?”

“可是,問陶少爺是那麼地想念您——”

“梅香!”柳凝真打斷她的話,“你忘了問陶少爺和我的關係嗎?”

想念——不應該啊。

那樣的關係,連彼此的想念都不應該存在。

“奴婢知道,可是……可是——”遲疑了一會兒,梅香鼓起勇氣說道:“可是您和問陶少爺又不是親母子!”

“別再說了,梅香。將那封信交還給問陶少爺吧,說什麼都沒有用了。”她堅決地說。

“六娘——”

望著她的背影,梅香知道她的意誌似乎已無法改變,隻好黯然地收回書信,轉身離開。

“奴婢知道了,奴婢這就將這封信交還問陶少爺。”

“謝謝你,梅香。另外,這件事別讓別人知道。”

“奴婢曉得。”

梅香離開之後,柳凝真靜靜地立在原地,眼中流下淚來。

其實,今天在花園裏遇到問陶,她是很高興的。她多想再像以前一樣,和他在合歡花樹下玩耍,但,她很清楚,那已經是永遠不可能的夢了。

柳凝真雙手掩麵,無聲地流著淚。

她不肯收他的信。

好幾次了,他從梅香手中拿回他寫給她的信,已經好幾次了。

她不肯見他,連他寫給她的信,也一樣地排斥。

為什麼曾經那麼好的青梅竹馬,如今竟變成這個樣子?

他知道養父不容許他們接近,但難道因為養父的要求,他們之間的情分就必須這樣斷了嗎?不,這樣的結果,他絕不接受!

從他十四歲那一年起,就一直駐留在他心靈深處的那個影子——六年來,他沒有一天忘記過。

就算她是他養父的寵妾、他名義上的姨娘,卻無法停止他對她的想念。

對他而言,她不是他的姨娘,而是他青梅竹馬的玩伴、一輩子也不能忘懷的人。

好想再見她一麵——

花問陶坐在自己的書軒中,拿出當年柳凝真寫下的那張紙箋。

微微泛黃的花箋上隻有六個字——“踏花同惜少年春”。

墨痕如新,卻人事已非。

踏花同惜少年春——這是他們當年的寫照,也是他的願望,然而如今,卻隻有他一個人對月傷情了。

花問陶看著那紙上淡雅的字跡,不禁遙想那美麗的身影。

從前的一切,他都深刻地懷念著,所以明知道不應該,他還是不能不想念著她,但為什麼她卻可以表現出那樣的冷靜、那樣的漠不在乎?他們過去的情誼,對她而言都毫無意義嗎?

他們曾經說好要永遠在一起的——是不是歲月的流逝,讓她忘了過去,也忘了彼此的承諾?

花問陶放下那張花箋,取筆在上麵寫下幾個字。

“梅香,我不是請你不要再為問陶少爺傳遞信件了嗎?你這是——”

柳凝真看著手上的花箋,神情有些無可奈何。

“可是問陶少爺說,無論如何也要讓您見到這封信,他的態度很堅決,所以奴婢——”

“拿回去。”不待梅香說完,柳凝真將信箋遞還給她,“還給問陶少爺。”

梅香見狀,連忙後退數步,不肯接過信箋。

“不!”梅香搖搖頭,“六娘,您就看看吧,問陶少爺說一定要讓您看的。”

“我不管他說什麼,我就是不想看。”

“六娘,您別這樣,您拒絕問陶少爺很多次了——”

“那又如何?”

“您這次就看看吧,問陶少爺說這是最後一次寫信給您了,以後不會了。”

柳凝真愣了一下,勉強笑著道:“他終於肯放棄了嗎?很好,早該這樣了——”

“六娘,您就看看吧,問陶少爺很可憐的,算奴婢求您好了!”梅香說著,跪了下來。

每次將信件還給問陶少爺,見到他那失望的神情,梅香就不禁既難過又自責,真痛恨自己沒有能力替問陶少爺完成傳遞書信的使命。

梅香不知道問陶少爺在信中寫了些什麼,但她相信,如果六娘肯看看的話,問陶少爺一定會很高興的。

不敢奢望六娘會回信,但隻要她肯看看,至少會明白問陶少爺的心意吧——

“梅香你這又何必——”

“我不想再看到問陶少爺失望的表情了。”梅香搖搖頭。

柳凝真見梅香執意不肯拿回信件,那張泛黃的花箋又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她隻得同意了。

“好吧,我看看就是。”她說道。

反正是最後一次了——問陶最後一次肯寫信給她——

她打開那張花箋,見到那上麵是當年問陶要她寫的那六個字——“踏花同惜少年春”。

她看到那些字跡,往日情景驀然浮現,一幕一幕,清晰得宛如昨日才發生過。

怔忡許久,她才慢慢地回過神來,看到那上麵還有兩行秀逸的小字——

你已經變了,舍棄彼此的過去。

隻有我,還活在回憶裏。

簡單的幾個字,卻是對她最嚴厲的指控。

柳凝真忍不住落下淚來。

他說她變了?不,她沒變,她也同樣活在回憶裏,之所以舍棄過去,隻是因為一切已無法挽回——

如果可以回到往日情景,難道她不願意嗎?

原諒她敵不過現實的無奈。

“六娘——”

看著柳凝真掩麵而泣的樣子,梅香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問陶少爺和六娘一定是對彼此有情意的吧?這也難怪,年齡相近,彼此又曾經朝朝暮暮相處在一起。

可是,彼此的處境和地位卻萬萬不容許這樣的情況發生!所以六娘才非得這樣千方百計地拒絕問陶少爺不可——

想明白了這件事,梅香不禁更加同情起問陶少爺了。

雖然他們之間的關係是姨娘和養子,但如果六娘不是老公公的寵妾,也許他們會是很好的一對吧。梅香不禁私下這樣想著,卻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她隻是一個小小的婢女,想幫他們,也無由幫起。她有什麼力量足以違抗嚴密的禮教大防呢?這樣的事情連在心中想想,都是不能饒恕的罪惡,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