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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有這樣的事?”
一日,因為三娘銀月也開始猜測柳凝真和花問陶之間不尋常的感情,她的侍婢梅香在擔心之餘,便將她所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主子。
銀月雖然早就心裏有數,但乍聽到梅香這麼說,她還是不禁嚇了一跳。
“這種事情奴婢怎敢說謊?確實是這樣,奴婢親眼所見、親耳所聽!”梅香說道。
銀月不禁沉吟起來。
原來真有此事——這也難怪他們。不過,他們怎會這麼傻?明知道彼此的身份,是不能有結果的呀!
可憐的孩子——
銀月一向同情柳凝真的處境,這次知曉了這件事情,不僅不認為他們不對,反而更加憐憫他們。
問陶少爺長大之後,越發俊逸儒雅,是個出色的翩翩少年,凝真越發豐姿綽約、貌美如花。他們從小青梅竹馬,雖然名為母子,感情卻非比尋常,原本倒也是很好的一對,奈何他們的身份——
銀月不禁要為他們兩個歎息。
“三娘,您說這事該怎麼辦才好呢?”
“首先不能讓任何人發現。”銀月緊張地說。
雖然現在花公公仍舊很疼寵凝真,但如果讓公公知道她和問陶少爺彼此相互愛慕,一定不會輕饒凝真的。為了凝真,也為了問陶少爺,這事絕對不能讓其他人知道。
“奴婢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所以在幫他們傳遞書信的時候,也一直很小心謹慎,這三娘不用擔心。”梅香保證地說。
銀月點點頭,“這樣很好。”
“可是三娘,就算事情沒有別人知道,但這件事能再這樣繼續下去嗎?奴婢擔心終有一天要鬧出事情來,到時候就不可收拾了呀。”
銀月擺擺手,她也想到了這一點,但至於要怎麼做,她還需要好好地想想。銀月回身在一張雕花大椅上坐了下來。
事實無論如何,他們在一起是不可能的事了,老公公不會準許,世俗的禮法更不能容許。不論問陶少爺有多喜歡凝真、不論凝真的處境有多堪憐,事情都不可能改變。
如果放任問陶少爺繼續迷戀凝真,恐怕終有一天會鬧出不名譽的事情來。就算事情不至於此,讓他人發現他們之間的情感也是不可以的。惟今之計,最好讓問陶少爺停止對凝真的迷戀。
以她的立場來說,她當然希望凝真能夠過得幸福,但事實上,凝真的幸福早已是遙不可及的想望,若將希望放在問陶少爺身上,更是萬萬不可能的,因此,退而求其次,她隻能希望凝真平平安安地在這府中過她無憂的生活。
要想能平平安安地度日,首先她和問陶少爺就必須不能再有絲毫的牽扯。
問陶少爺愛她,卻不可能有結果,他的迷戀,隻會給凝真帶來困擾和危險。
因此,凝真也必須斷了對問陶少爺的情愫。
她所擔心的是,凝真畢竟年紀還小、個性單純,又曾經和問陶少爺那麼要好,如今叫她忘了他,她就真能忘了他嗎?
也許現在的凝真能拒絕問陶少爺一百次、一千次,但以後的凝真呢?第一千次之後呢?她年輕的心還能夠無動於衷嗎?
銀月思索了許久,明白了自己應該怎麼做。
“梅香,去請六娘過來。”她說道。
“呃?是。”
梅香依言去將柳凝真請來銀月的房間。
“月姐,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柳凝真身穿藕絲衫兒,底下玉色綾裙,披著紫絹披襖兒,笑著走了進來。
她身上的衣著淡雅樸素,卻讓她更加顯得清麗有致,連和她朝夕相處的銀月都不禁感歎著她的美貌。
“凝真,你且坐下。”銀月招呼她和她並肩坐著。
梅香端上兩盞橙子泡茶,和一碟子玫瑰果餡蒸糕。
坐定之後,兩人喝著茶,銀月打發梅香出去。
房中剩下她們二人,銀月慢慢地將她方才所聽說的那件事提起。
柳凝真聞言,先是紅了粉頰,聽到後來,眼中卻不禁落下淚來。
“真兒,你是聰明人,我聽梅香的敘述,你也很清楚自己應該怎麼做吧!”
“凝真知道,我並不敢和問陶少爺再有所接觸。”她流著淚說道。
“你的性子三娘也明白,不應該做的事,你是絕對不會去做的,但我擔心的是問陶少爺那邊。”
“問陶?”
“如果問陶少爺繼續糾纏你,你該如何是好呢?”
柳凝真怔了一會兒,堅決地搖搖頭,“我不會讓他有機會的。”
以後她絕對會更加小心,不會再讓問陶見到她,直到……直到他對她徹底死心的那一天。
“很好,你能有這樣的決心,月姐我就放心了。”銀月拍拍她的手。
“月姐?”
“在這府中這些年,身邊的姐妹雖多,但你也知道,我隻有和你特別親厚,我是將你當成自己的親妹子,所以,不希望看到你一時失足,危害自身。”她誠摯地說。
柳凝真低垂著頭,“凝真明白。”
“唉,雖然覺得問陶少爺有些可憐,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誰叫你們的命運,一相逢就是這樣的關係。”銀月不禁感歎。
“我想,問陶少爺隻是一時少年迷惑,再過些日子,他就會忘了我的。”柳凝真拭去淚水,說道。
“但願是這樣,常聽得戲詞裏說‘英雄無奈是多情’,問陶少爺前途正好,希望他不會做出什麼錯事,誤了自己一生。”
銀月的這幾句話,從此便深深地烙印在柳凝真的心中,成為她最深的顧忌。
轉眼到了元宵節,花老太監大開夜宴,和幾位堂官一起飲酒作樂。
眾位姨娘在後堂閑著無事,花老太監特地恩準她們出去街上走走,看人家放炮仗取樂。
原來明代的風俗,到了元宵這天,男女都可到街上觀燈賞煙花,城門不禁,讓百姓可以四處走走,稱為“走百病兒”,作為一種驅邪除祟的習俗。
終日拘在深堂內院,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幾位姬妾,都盼著要到城裏街上去走走。
隻有大娘留在府裏幫忙招待酒菜,二娘、四娘和五娘沒等天暗下來,就急忙地換了幾套妝花織金袍兒,相偕上燈市觀燈去了。
柳凝真本來懶得出門,怎奈三娘銀月堅持要帶她出門閑步解悶,花老太監又從席上一次兩次地遣人來勸說,她隻得打理一下,也出門去走百病兒。
她換了一件紫丁香色水緯綾襖兒,玉色挑紗羅裙,一件翠藍絹小披襖兒。銀月則是大紅繡線琵琶襟馬甲,蜜合色重絹裙兒。
桂香、梅香兩個丫鬟挑著一對宮樣紗燈,跟著兩個主子走到街上。
她們來到燈市的時候,已經是月上時分,大街上十分熱鬧,人來人往,煙花燈火點綴得四處亮如白晝。
她們一邊走,一邊玩賞花燈。走到一樹梅花下,銀月伸手摘了一枝,讓柳凝真拿在手上,她自己也拿了一枝。
兩個人平素不曾出門子,難得出來看花燈,隻顧著欣賞,絲毫沒發覺她們已引來四周許多不懷好意的目光。
幾個流裏流氣的少年子弟站在觀花樓上,涎著臉兒對著她們品頭論足。
“你們看那個穿紫衫兒的小娘們,細細的眉兒,桃花臉兒,簡直標致極了!我打出娘胎,還沒見過這麼美貌的女人呢!”其中一個口中嘖嘖有聲地讚道,口氣甚是邪肆無禮。
“她旁邊那個年紀大些,穿紅衣服的也不錯,頭臉齊整,隻不過,沒有她旁邊那個紫衣服的小姑娘漂亮罷了。”又一個說道。
“你們瞧見沒有?那兩個挑燈的丫頭,姿色也不錯,身段兒也挺迷人。”
“那到底是哪一戶人家出來走百病兒的婦人?個個美成這樣呢,真是有福!”
“想知道?去問問不就得了。”突然有一個人這樣說道。
眾人一起轉頭看了那個說這句話的人一眼,彼此交換一個神色,各自笑了出來。
“說得有道理,咱們這就問去吧!”
這群人說著,狂肆地笑著下樓去了。
在另外一棟酒樓上,花問陶正和他的朋友們飲酒作樂。
突然聽到有人盛讚街上有一個美人,他也不以為意。
對他而言,他的六娘凝真,才是這世上最美的女子,其他的人,也不過是像土塊一般罷了。
他繼續喝他的酒,沒有理會眾人的喧鬧。
“問陶你不看看,真的是美人唷,年紀大約二十歲吧,美得似花枝兒一般。”他的好友楊謙湊到他身邊說道。
“有什麼好看的?”花問陶顯然不以為意。
“難得的美人呢,你不看真的會後悔。”
花問陶沒理會他,繼續喝自己的酒。
突然身後街上的人們驚叫起來,他反射性地回過頭——
原來是街上掛著的一個花燈因為風吹歪了的關係,裏麵的火燒著了燈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