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的基本差異見於植物界與動物界之間,以及不動的有機活動與動態的有機活動之間。植物借助於太陽,貯存了從無生命物質抽取的能量。動物則免除了這種基本努力,因為動物可從植物攝取已經貯存的能量,而後隨自己的需要放出其爆發力。到更高階段,動物界可以以犧牲動物界為生,用能量的集聚來強化自己的發展。因此,進化之道日益複雜多樣,其選擇亦非盲目為之。換言之,本能隨著它所利用的器官一起誕生;知性的胚胎也同時存在。但本能遠超過知性。

在居於萬物頂蜂的人類,知性居幹優勢,本能假寐未醒,但並非完全喪失。意識在“活時間”之流中統合一切生命,而本能在這種意識裏,隻保持潛在狀態。本能開始在直觀的視覺中活動。知性起初以謹慎畏縮的態度出現;而且隻展現為:在本能上以無生命物質製造的器具取代有機器具,或借自由行為以配合本能的傾向和素質。本能對自己的目標具有意識性,但其目標極受限製。反之,知性則麵臨較重大的危機,卻指向極其廣泛的目標——由人類的物質與社會文化實現的目標。知性無可避免地存在著一個危機。因為知性是在空間世界中為行動而創造的,所以對生命的此一想法很可能會歪曲世界形象,也很可能對自己內在的流動本質和支配自己永恒變化的自由置之不理,這即是知性的危機。從這危機中,遂產生出對外在世界的機械論與決定論觀點,這觀點是由知性在自然科學中的勝利創造出來的。

至此,我們不僅對精神的自由毫無意識,也陷於難以挽回的窘境。如果我們回歸自我,追溯到自己的起源,卻不能擁有直觀此一天賦能力,我們就會與自己內部的生命源泉分離。桕格森論知性與本能所用的天才性表現,也許適合他學說的中心論點——直觀。這表現是指走向較廣泛可能性、充滿危險的道路。知性在認知的極限中具有邏輯的確實性。但直觀和屬於“活時間“的一切一樣,是動態的,所以理當滿足於自己強勁的確實性。

其中含有這詩篇的戲劇成分。創造進化論得以拓展,人會被普遍生命的“生命躍動”推上舞台,抵達對自我的認識之點,而站在這個地點上,可以展望通往其它眾多道路的無邊領域,預見以前走過的沒有終點的路程。人要委身於這些道路中的哪一條呢?

其實,我們隻不過在這戲劇的序幕中。如果考慮到柏格森所謂“未來隻在生活瞬間中產生”的觀點,就更可以說我們是在序幕中。這序幕仍有不足。自由人格所包含的意誌,亦即經由這人格描繪出許多難以預測的曲線以畫出直線的行動意誌,柏格森並無一語道及。還有,意誌生命的問題,絕對價值存在與否的問題,他也沒有告訴我們什麼。

這難以抗拒的“生命躍動”,本質是什麼?若依照柏格森大膽優美的表現來說,生命對無生命物質的突擊浪潮,其本質是什麼?生命躍動把世上的所有力量放在我們腳下時,會使我們變成什麼?

這些問題不管多複雜,都是不能逃避的。柏格森也許會和過去的著作一樣以大膽而更豐富的嚐試來解決這些問題。

還有許多必須簡明的論點留下來。他難道不會探索一種適合物質的“生命躍動”來結束自己所描繪的世界形象二元論嗎?關於這點,我們一無所知。柏格森自己認為,他自己的體係隻是一個素描,這素描在許多方麵都要靠其他思想家合作,使其細節亦得完美無缺。

盡管如此,柏格森仍然為我們完成了一件重要工作。他親自穿過合理主義的華蓋,幵辟了一條通路。由此通路,柏格森打開了大門,解放了具有無比效力的創造推動力。從這扇大門可以走向‘‘活時間”的大海,走向一種情境。在這情境中,人類精神可以再發現自己的自由,並看見自己的重生。

如果知道他的思想脈絡堅牢得可以作為人類精神的導引,就可以斷然地說:柏格森將來的影響勢必比他已贏得的極其重要的影響更大。無論以文章大家,或詩人而論,他都不比同時代的任何人遜色。在嚴密客觀的真理探求中,他所有的熱情均被自由的氣息鼓動。這股自由氣息切斷了物質強加的隸從性,向理想主義敞開了廣闊無邊的空間領域。

我很想盡可能以自己的聲音來表達我的感想。我懇請慨然應允接我電文的阿爾曼·伯納德(ArmandBernard)公使,代我傳達這份感覺。我衷心感謝瑞典學院,瑞典學院給我這份不敢奢望的榮耀。我告訴自己,這項授給法國作家的殊榮正象征法國所獲得的共感,榮耀的價值因此倍增,也更動我心魂。

諾貝爾獎的威望源自許多理由,更與它的理想主義和國際主義的雙重性質有關。換句話說,諾貝爾獎頒給有高度靈感的作品,這是屬於理想主義的;就縝密研究不同國家的創作,集計全世界知性的總和,再頒予此獎而言,又是屬於國際主義的。審查人員不受其它種種顧忌局限,隻考慮精神價值,在思想上實已置身於哲學家所說的精神社會。他們就這樣繼承了創設此獎者的明顯意圖。阿弗列德·諾貝爾在遺囑中表明:“我希望對理想主義和各國國民的友愛有所助益而且,除了頒給在文學與科學範疇內有崇高價值的獎賞外,還設立和平獎,這已明確指向了這一獎項的目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