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們的注意力卻把這些狀態加以人為的區分,以致不得不用人為的繩索把它們串接起來。因此,我們的注意力假定了一個無形、無差別、不動的自我,把各種心態看成獨立的個體,而這些心態都在自我上聯成一串,沒有界限的顏色互相滲透、流動,但我們的注意力卻把這些看成清楚分別的固定色彩,視之為色彩繽紛的珍珠項鏈。接著又假定有一條固定的繩子,把這些珍珠連在一起。如果這無色基體不斷塗上色彩,這基體依然不確定,對我們來說,等於不存在一樣。其實,我們所知覺的隻是塗上色彩的東西,亦即各種心態。事實上,這“基本”並非實體,對我們的意識而言,隻是符號而已。雖然有流動的連續,我們的注意力卻把各種狀態並列,而且因為這符號,才讓意識不斷記起這種運作的人為性格。如果我們的存有是由分離的各種狀態組成,而不為所有東西所動的“自我”必須把這些狀態綜合起來,對我們來說,持續可能不存在。因為不變的自我不會綿延持續。一種心態若不為下一心態所取代,就會自我認同,不能綿延持續。以此觀之,把這些狀態在“自我”的基體上排成一列,真是白費氣力。這些在某固體上聯成一串的固體,決不會創出流動的持續。如此獲得的隻是內在生命的人為模造品,是靜態的等價物;真正的時間便從等價物中消逝,而更適合邏輯與語言的要求。可是,在這些記號覆蓋下流動的心理生命,已簡明地顯示,時間才是它的基體。

而且,沒有一個實質的基體這麼有持久力,因為我們的持續並非一個刹那為另一刹那所取代,若然則除現在之外別無其它。總之,過去不會延長到現在,進化也沒有具體的持續。所謂持續乃過去的連續進展,而過去則是緊咬著未來前進,並且逐漸膨脹。過去不斷擴張,保存至無限。就像我們以往曾經嚐試證明那樣,所謂記憶並不是把回憶整理放進抽屜,或記在賬簿上的能力。記憶裏沒有抽屜和賬簿,確實地說,甚至連能力也沒有。若有能力,那就會在需要或可能的時候斷續工作,但過去的累積不會中斷。其實,過去會自動自力地保存下去。過去在所有刹那都以整體跟從我們。我們幼時的感受、思考和希望都蘊涵其中,隨即延展到現在,而欲與現在合而為一,乃向不想接受自己的意識之門擁過去。大腦的結構已經完成,所以把過去幾乎全部推進潛意識裏,隻照映出現時的處境,或輔助正在準備中的行動,換言之,隻提供有用的工作,讓它通過意識;充其量隻讓一些多餘的回憶從半掩的門扉中潛入。這是潛意識的使者,來告訴我們那些我們沒有發覺的潛入之物。不過,即使對過去沒有清楚的概念,我們仍然會模糊感覺,我們的過去已留在現在之中。如果我們不是出生以來曆史的凝聚,那末,我們到底是什麼?我們的性格又是什麼?豈止如此,甚至可以從出生以前算起,因為我們帶有出生以前的稟賦。當然,思考時,我們隻用了自己過去的一小部分。可是,在我們需求、意欲或行動時,卻用了我們過去的全部,其中還包含天生的心理趨向。以此觀之,成為表象的隻是我們過去的一小部分,但是我們的過去會利用自己的推進力,以趨向這種形式,毫不保留地出現在我們麵前。

過去如此保存之後,意識不可能再度通過同一狀態。不管環境多麼相同,環境中的人卻不再是同一個人,因為環境在這人的新曆史點上攫住了他。我們的人格是蓄積經驗,在每一刹那間形成的,所以不斷變化。人格是變易的,每一狀態表麵看來似乎相同,然而在其深處則不許重複,所以我們的持續是不能逆轉的。即使是持續的絕小部分,也不能重新加以體驗,否則我們將廢棄其後發生的所有記憶。嚴密地說,我們即使能夠從知性中除去記憶,也無法從意誌中加以消除。

因此,我們的人格不斷成長,肥大,成熟。人格的每一刹那都有新物添加於舊物之上。尤有進者,每一刹那都是全新的,也是不能預測的。現在的狀態可以用內有之物和從外向內發揮作用之物來解釋,即使分析我現在的狀態,想必也找不到其它要素。縱有超人之智也無法預見單一不可分的形式,這種形式常將具體的組織賦予完全抽象的要素。所謂預見是指把過去知覺者投影於未來,或者依不同的順序重新收集已知覺的要素,以待將來表現。可是,不曾被知覺的單一,必然不能預見,如果以流動的曆史瞬間來觀看我們的每一狀態,結果正是如此。我們的每一狀態都是單一,而且不能被知覺的,因為所有已經被知覺的東西和現在附加的東西都被凝聚在狀態的不可分性之中。我們的每一狀態都是獨創曆史中的獨創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