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種哲學非一蹴可及,所謂哲學體係類皆天才的成品,而且有所取舍,以提示一個整體形象。但這種哲學卻不同,必須在思想家中加進觀察家,互相補充、修正,並且經過集團性的漸進努力,方有所成。因此,這篇論文無意於解決所有極其重要的問題,隻能確定解決的方法,並在若幹本質點上提示這方法運用的可能性。

本文的構想是由主題決定的。在第一章裏,我們嚐試讓進化過程穿上借知性縫裂的兩套舊衣——機械論與目的論。由此可知,這兩套衣服都不合身,如果重新裁製,以改變其體裁,又會比另一套寬大。在(第二章)裏,為了超越知性的見解,我們除了抵達人類知性的進化路線之外,還想盡力去重現一些生命所走的重要進化路線。於是知性被帶回到自己的成因。接著而來的課題就是掌握這成因,以追蹤其運動軌跡。在第三章中,盡管不周全,我們仍然努力為之。在最後的第四章,應該提示一種現象,那就是:我們的知性也須經過一種訓練,才能作為超越知性的哲學基礎,因此必須展望一下各種體係的曆史,並分析人類知性開始思索普遍實體以來所展現的兩大錯覺。

1生命的進化——機械論與目的論

持續

在存有中,我們最確定又最熟識的顯然就是我們的“存有”。我們對其它事物所懷抱的觀念也許會被認為是外在的、膚淺的;反之,我們卻從內在深入地知覺自己。這時,我們確認什麼呢?在這難得的情況下,“存有”這個詞究竟何所指?在此必須先簡單回憶一下以前發表的論文結語。

我確認,我會從一種狀態轉移到另一種狀態;會時而覺得寒冷,時而覺得炎熱;會忽喜忽悲;會忽而工作,忽而休息;時而注視四周,時而思考其它事物。感覺、感情、欲望、表象,這種種樣態分有了我的“存有”,並將存有逐一染上色彩。總之,我時時變易。可是,僅這樣說並不充分。變易比起初所思還要根本。

其實,我仿佛是說,我的各種狀態都自成格局。不錯,我說:我常變易;而且在我看來,這種變易含蘊在從某一狀態到另一狀態的轉移中。如果隻取某一狀態來看,這狀態似乎恒常不變。若稍微仔細觀察,就可知道,無論情感、表象或欲望,莫不瞬息自變。如果這一心態停止不變,其持續(durte)之流也可能會停頓。茲以最安定的內在狀態——不動對象的視覺來說,這對象恒常處於同一狀態;我又從同一方向、同一角度、同一光線下觀看,這對象似乎不變。其實不然,我現在所看的事象跟剛才所看的事象畢竟不同,因為事象瞬息即過。我有記憶,常把過去一些現象帶進現在。我的心態一直循著時間之路前進,並因累積的持續日益擴展,一如以自己為中心來推雪人一般,感覺、情感、欲望這些較深奧的內在狀態更是如此,因為它們不會像單純的視覺那樣,與不變的外物相對應。不過,起先我們不會注意這時時刻刻的變易,直至變易逐漸增加,為身體帶來新局麵,把注意力引到新方向,才比較容易注意到這種變易。就在這刹那,人才發覺自己的狀態已經變了。其實,人不斷地變,狀態本身本來就是變動的。

總之,從一狀態到另一狀態的變動跟同一狀態的持續,彼此並沒有什麼本質的差異。“同一”狀態若比我們想象更富於變化,則從某一狀態到另一狀態的轉移,竟意外地與同一狀態的延續相類似。變易是連續性的。可是,我們對自己心態的不斷變易往往並不注意,直到變易極其顯著,引起注意,我們才覺得新的狀態跟前一狀態有關連。我們也常以為這新的狀態恒常不變,就這樣持續下去。因此,我們的心理生命乍看似乎並不連續,因為我們的注意力是經由一連串的非連續性作用才推向這個心理生命。換言之,在隻有一條平緩坡道的地方,我們常經由注意作用的折屈,才以為看到了階梯。我們的心理生命的確充滿了不能預期的事物。無數事象噴湧而出,似乎跟前出者完全不同,又跟後來者毫不連接。其實,這些事象所展現的非連續性,是在這背後的連續上浮現的,都畫在背景上;隔離這些事象的間隙也來自這背景,就像交響樂中隔段時間敲起的大鼓,因為這些鼓聲比較能引起我們關心,我們的注意力才投向它們。不過,每一鼓聲都得到涵蓋我們整個心的流動體支持,而這些鼓聲則是動帶上最明亮的點。這動帶包含了感覺、思考與欲望,亦即包含我們在某特定瞬間所認定的一切事物,整條動帶構成了我們原有的狀態。如果這樣界說狀態,那麼,所謂狀態就不能說是彼此分開的要素。其實,狀態彼此互相連續,構成了一條無邊無際的長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