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馮雅靜
在鳶尾花澄藍的夢裏,沉澱著我生命的幽香。
深夜,重新翻起一本泛黃的日記,想起以往的歲月及歲月的以往,覺得感慨。其實,悄然流逝中抓不住蹤影,看不見痕跡的時光已無聲地將我改變,所以,小窗依舊,月光依舊,繽紛的情愫卻早不新鮮。
躺在黑暗裏,心是無邊的宇宙,最好別拉上窗簾,就讓月光如雨傾瀉於床頭。細聽那天籟,是天國裏傳來的悠遠的神話,童話裏沒有牛郎織女的歡會,沒有白雪公主的傳說,也看不見藍天綠海,有的隻是一段牧歌似的時光,散落如片片白羽,輕撲我纖柔的心緒。
就把自己降低到這樣一個孤獨而自由的世界裏吧,讓所有形而上的思索化為蛻變後的虛殼,讓心沉在真空一樣的虛無裏。霧靄和塵煙早已淹沒流動的時間與空間,快樂與憂傷站在同一盞霓虹燈下舞蹈。我看見釘死主的十字架立在灰色的天宇中,在夜色中閃著冷輝;我看見講經的佛陀坐在茂密的菩提樹下頓悟了人生,拈花微笑。
這時候,不用再去探究莊生的曉夢和曉夢的蝴蝶。
總愛把我最後的一滴淚,當做最香的一口茶。生命在悲愴與甘美之間晃動,界限是遠方的風景線。
床頭那本《宋詞選》早已褪變了顏色,黃而脆的書頁上滿是陳舊的圈點,那還是很小的時候,踩著凳子踮著腳從爸爸高高的書架上抽下來的。於是就有了獨賞佳句的靜夜以及靜夜裏琴弦般顫動的心緒,於是才學會了品嚐孤獨的美麗。再讀李後主“林花謝了春紅”的慨歎,不禁微笑而淚潸潸了。
多年來,我一直在做一個相同的夢,夢裏有清風,有流雲;有故鄉的屋簷,有放飛的風箏;有遠航的紅帆船,有沙漠裏的海市蜃樓;還有踩著麵包跳舞的小女孩和在簡陋的小巷間串來串去賣醬油的白胡子老頭……
當然,也有我。但夢裏的我,是沒有五官的。我伸出手來,兩指輕輕一撚,夢就碎了。蟬翼般脆薄。
然而還是不回首了吧,免得像羅得的妻子一樣化為一根堅硬的石柱。
喜歡聽雨,尤其在葉落的季節,尤其在夜深時。
感謝那一池殘荷,能讓我細讀如此脆弱的雨聲,能讓我如此真切地體味玉谿生聽雨的佳境。
不愛悲秋,唯在落雨時。聽雨是需要心靜的,雨裏有詩、有畫、有情、有夢,有一個心的場,還有一位撐著油紙傘彷徨在雨巷的丁香的姑娘。
關了燈,點上一支紅燭,擁衾而坐,微笑聆聽。今夜的我是屬於雨聲的,雨朦朧的囈語總能輕易地俘虜我,染我一身莫名的情緒,無可名釋,於心所能觸及的每個角落悄悄蔓延……
那雨點就是五線譜上跳動的音符,從心上碾過,從指尖滲出,在四維空間裏飄遊。
甩甩衣袖,三世因緣盡如袖底一縷風。
帶不走一片雲彩。
黃昏裏又糅進清脆的風鈴聲,牽動一串風鈴般晶瑩的日子。
我的心泊在沉思的岸,完成一件米開朗琪羅式的不朽名雕。
歲月在我的指尖上輕輕淌過,我以指尖撥響六弦琴清寂的旋律,反複吟唱。
我是一滴淚,卻永不會落下,淚光反射出一段透明的心事。快樂是摜不破的水晶嗎?抑或是蜻蜓於光滑的水波間輕靈的舞蹈,是風過處滿樹落梅的幽香。
我隻願化作一朵白蓮,於亭亭荷葉之上,消受一次安靜的枯萎;我隻願靜坐如禪,在空空鬥室悟盡菩提。
依然有風作我的牽引,依然有月映亮我蒼白的堅強,依然有如約而至的四季風,為我織七色的華裳。於是,我才明白,那個在夢中被壓縮成一張薄薄透明紙的女孩絕對不是我。
抬起頭,看見有空冥的流螢,趁著夜色,一閃而逝。
小窗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