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3 / 3)

“所以讓你拿麵紗遮住臉,你並不常在這裏,看不見臉的話,那些人單憑身材應該是認不出的吧?”

黯淡的光芒立時重新燃起,看得宮四有點好笑又有點可憐,索性再接再厲,“橫豎有我陪著你,有什麼意外自然我替你攔著。還是你想一輩子悶死在這裏?”

他咬唇,“我跟你走!”

“小鬼別擺出一副壯士斷腕的樣子好不好?我有種把你賣了的錯覺。”宮四“咳”一聲忍住笑,越來越覺得這小鬼可愛了。

不多久,兩人出發。在山莊門前遇見柳六,宮四笑容燦爛地打招呼:“是瑟容兄啊,我和令弟出去逛街,可能不回來吃飯了。”好生快樂地走人。

半晌,回過神的柳六一手揪過旁邊正在掃地的莊丁,“把他剛剛的話重複一遍。”

“好像、好像說要和七少去逛街——”莊丁比他嚇得更厲害,“可能——啊,一定是我聽錯了,六少您再問問別人吧。”

拒靈走在街上,腳步怕驚擾了什麼似的放得極輕,一隻冰涼的手死死拽住宮四衣袖中的手掌,頭垂得低低地盯著自己的腳尖,耳邊聽著兩旁的喧嚷叫鬧聲,從來沒有的新奇,心裏有點恐懼,也有點興奮。

手被人扯了一下,便聽得身旁的低笑聲:“抬頭啊,就算被認出來,該害怕的也是他們,你緊張什麼?”

“要你廢話。”他照常瞪過去一眼,因為低著頭的角度問題,加之他心情的興奮,那一眼瞪過去很有些似喜非喜的意味,看得宮四竟是心中一跳。

“喂,不準放手!”

“我怎麼舍得……”尾音繚繚繞繞地淹沒在人群裏,些微灼熱的吐息拂得拒靈臉上麵紗一蕩,“唉,好熱啊。小鬼,要是你到盛夏也這麼涼冰冰的就好了。”

拒靈正為他第一句話心中一跳,還未及思索為什麼跳,聽得下文無名火立起,這人是拿他當降暑的冰塊用?!很想有骨氣地踹過去兩腳然後甩手就走的,但看看四周——算了,且記著回山莊再算。

繼續逛街,名副其實地逛。一條不長的街逛到頭,再逛回來。到第三趟,拒靈最初的局促緊張消失了小半,開始有膽子東張西望起來,步伐也隨之漸慢。

宮四眉角生笑,散散漫漫地任由著身旁少年拖來拖去,不管也不催。雖然本來是他千方百計拐了別人出來逛街的,此刻卻瞧不出有多大興致,隻偶爾回應一下周遭的驚慕眼光,看看天,再望望地,偶轉眸到拒靈臉上,不意見他露在外麵的兩個點漆眼珠好奇地轉來轉去,似是目不暇接,不知怎的,便聯想到剛破殼而出的毛茸茸的嫩黃小雞,初初踏入殼外世界,豆眼閃閃的樣子——

“撲哧!”

又犯病了。腦中隻一掠而過這樣的認知,注意力完全被過往的紛繁人事占據,他沒空搭理獨自發笑的白癡。

到頭,轉身,第四趟開始。在這種小鎮上拒靈的裝扮加宮四的相貌都是比較惹眼的人物,毫無意義的舉動已引得些閑人側目,宮四隻當做沒看到,拒靈是真的沒在意,他的目光其實也並不在街道兩旁的店鋪貨攤上,他完全隻在看人。

男人,女人;買者,賣者;店鋪裏的人,街上擦肩而過的人;或靜或動或笑或怒或喜或嗔或言或默的……人。

似乎有點幸福啊,並不確切知道這兩個字的涵義,但是這樣簡簡單單地穿行在人群中,拋掉孤鶩門、拋掉毒靈、拋掉分柳山莊,卻真是油然而生出祥和的錯覺。

也不是一開始就這樣了,聚靈聚靈——聚天地之靈氣,最初、最初——

怎麼就會變成這樣了呢?

似乎有外力在拖著他走,拒靈閃回神才發現被拉到一家店鋪門口,一張俏臉正正擺在麵前,“小鬼,你的生辰八字是多少?”

拒靈下意識報出一串天幹地支才驚覺失言,“你問這個幹什麼?”

宮四不管,隻攤開手掌,一根一根極有耐心地扳掉外來的攀扯,然後摸了摸他的頭,“小鬼,乖乖地等著,我進去買樣東西馬上出來。”

在他背後來不及拉住的手僵凝在半空中,驟失的溫度惶惑無措似失去整個世界,拒靈惶惶然地站在原地,好半晌,才尷尬地忙放下手。

一定神,周遭的喧騰擾亂壓過來,壓過來,他不由自主地再往街邊縮了縮,忽聽得咫尺旁一個甜甜的童音驚叫:“我的錢!”

“骨碌骨碌——”

一個銅板緩慢地滾過來,跳了幾跳,停在腳邊。

拒靈遲疑了一會兒,俯身撿起,放入等待的白嫩小手中。

“謝謝姐姐!”七八歲的小女娃脆生生地道謝。

麵紗下的臉一白,姐姐?

後麵一位青衣婦人帶著些焦急的神色追上來,不好意思地向拒靈笑笑,拉著小女娃走開,一邊矮身在小女娃耳邊不知說些什麼,女娃兒大聲的反駁傳過來:“娘才看錯了,那個明明是姐姐,姐姐的眼睛好漂亮呢……”

麵紗下的臉更白了,正猶豫著他該將這當成是侮辱還是讚美,麵前立定一雙腳,向上看,綠色頭巾粉衣衫,一望即知是什麼貨色。

來挑釁嗎?清冷的眸中晃過一絲波紋,極亮,似刀刃的反光。拒靈挑剔地扯唇,好差的品味,當年他扮紈絝子弟時說什麼也沒扮出過這等欠扁樣。

“果然是個雌兒啊。”手持著折扇的紈絝“格格”怪笑,“就說嘛,哪有爺們上街手牽手的,還遮著臉,怕羞啊?來,讓大爺瞧瞧是怎生的花容月貌——”

“啪”的一聲甩開折扇,故作瀟灑地先扇了兩扇,另一手伸過來就想揭拒靈的麵紗。

鼻翼微動,眸中刀光忽然凍結,拒靈屈指欲彈——

身後有一隻手伸過來,兩根手指夾住他手腕,一轉,“不想半夜睡不著覺就還是不要這麼大火氣吧。”

這一橫生枝節,拒靈麵紗飄落,顧不得地幡然轉身,沒被製住的手狠狠地捏住正無辜微笑的青年的鼻梁,踮起腳尖,幾乎帶著憤恨意味地堵上了青年的唇。

飛來豔福——或者是橫禍……

清澈的鳳眸起先是圓睜著,無辜而不解,漸漸開始眯起來,明澈的顏色一點點加深黯鬱——或者更準確地說,是一點點退去表麵的透明,慢慢現出深不見底的原色來。

反觀另一方,死閉著眼,蒼白的臉色起先隻是染上一層淡淡的粉色,隨著時間的流逝,顏色慢慢加深,不知為何,某一刻雙眼忽然不可置信地瞪大,顏如桃花,暗色的刀疤紅得竟似要滴出血來!

分柳山莊七少爺當街強吻神秘青年——新一版的流言在紈絝的倒地聲中以野火燎原之勢傳遍成元鎮。

分柳山莊,水井旁。

拒靈在漱口,旁邊是兩隻滿滿的水桶。

宮四蹲在一旁,雙手習慣地托著腮,起初是很有興趣地看著,隨著桶裏水麵的緩慢降低,漸漸地他有點笑不出來了,到第一隻木桶見了底,鳳眼已經水汪汪的,“你就這麼嫌棄我?”

“還敢問!誰叫你把舌頭——”剛降溫的臉又氣紅了,想把對方的罪狀列出來大加鞭撻,卻實在說不出口,隻好泄憤地低叫,“總之惡心死了!”

“明明是你獸性大發先非禮我的,我稍加配合也有錯。”小小聲地抱怨,鳳眼快滴下水了。

“配合你個頭!擺什麼受害者的模樣啊你!”好像他真的做了什麼一樣!拒靈又羞又惱地再喝一口水,吐掉,“我沒找你算賬就不錯了,你、你那——什麼意思?”

“該是我問你什麼意思才對吧。”額角的發垂下來,幾乎可以稱做婉轉地吐出了一口氣,“一定要說的話,就是意誌力不夠堅定啊——所以終於被誘惑。”

怎麼會走到這一步的?這樣別扭得一塌糊塗的小孩子,不含任何曖昧成分無可奈何之下的碰觸,命懸一線的境地,他居然會被觸動到自製極深的****——再清楚不過了。

拒靈豎起了眉,漱口剩下的半碗水迎麵潑去,“我,誘,惑,你?”

宮四給潑得一頭一臉的水珠——自然是他沒躲的緣故,不然就算潑來的是一桶水也休想濕他一個衣角的,“我隻是疑惑那種毒難道真厲害到連你也不能解。當然,我希望你聽得出我的潛台詞——你是借救我之名行輕薄之實!”

拒靈已經恨不得連碗也砸過去了,“你胡思亂想些什麼?!”停一下為挽回自己的清譽不得不認命解釋,“那把扇子裏藏的是血霧,毒性之烈不下於瀾絕散,你後來搶到扇子反扇回去不是看到後果了嗎?連下毒者自己都隻能斃命當場——真是,滅了孤鶩門的又不是我,跑來找我什麼麻煩?”

“原來又是你的同門?知道你的底細還選擇下毒這種方式,”宮四搖搖頭,“真懷疑其動機是來殺人還是送死的啊。不過由這一點來看,你們倒真不愧是同門呢。”

“宮鳳淩!”

宮四仰起頭來直直地看著他,目中莫名地帶些迷惑之色——他那樣漂亮的一雙眼,拒靈一直隻顧著厭惡他刺心的純澈光明的顏色,並不覺得怎樣,這時冷不防正麵對上,心裏“砰”的一聲,也不知觸動了什麼,竟似有什麼炸裂開來——驚心動魄!

“再叫一聲好不好?”迷惑散去,他笑,“很好聽呢,如果去掉太加強的語氣就更完美了。”

拒靈眼前的迷霧也散去,第一個反應就是過去敲他的頭,“你這裏是不是真出毛病了?那個是生氣,生氣生氣你懂不懂——咦!”張大嘴錯愕地盯著自己的手,他敲到了?他真的敲到了?那為什麼還沒有被踹出去?

有點不能適應地低頭看到皺到一起的眉,不是不悅,也沒有要出手的征兆,隻是一種痛楚的直覺反應混合了些微委屈的意味。應該——當然會很痛吧,拒靈忽然覺得心虛,剛才他是用拳頭砸下去的,力道也沒有什麼收斂。

“你白癡啊,幹嗎不躲?”最低限度也應該閃避吧,明明就在幾天前,他才因為揪住這個人的衣襟而差點被摔出腦震蕩來。

“不還手也有錯?”宮四嘀咕著摸了摸頭,“但是我很高興啊,你都可以跟我打情罵俏了呢。”

“我是男的。”他扭曲著臉。

“哦。”

“什麼叫‘哦’?還有你那是什麼眼神?!”拒靈跳起來,麵色無端暈紅,“難道你有斷袖之癖?”

“當然沒有。”宮四站起來,“不過你有易釵之癖就是了。”

他神色無比自然,好像隻是在說“我吃過飯了”一樣,眉目紋絲不動,以至於一時間拒靈都沒有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自己最大的秘密,而等終於明白過來後,他——跑了。

中了箭的兔子也沒他跑得那樣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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