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忽然暗下去,高貴的頭顱淡淡垂下,片刻,又高高昂起,可那眸子依然灰澀而毫無光彩。他在原地靜靜立了許久,輕輕說了一聲:“可惜。”
我訝異地說不出話來,我以為他會難過,會忿恨,會悲傷,可他隻是平靜地說了兩個字,“可惜。”誰可惜?父皇,蕭蕭,還是我?
第二日,載勤哥哥便自請巡視西疆,不待我送他就早早地率軍出發了。我看見蕭蕭紅腫的雙眼裏漸漸熄滅的光,如天邊殞落的星,一下子揪緊了我的心口,真的很痛。
那一夜,我痛哭許久,第一次拿起了酒杯,終於明白父皇的感受。
我的載勤哥哥已經永遠地離開了我,再不會回來了。
再見載勤哥哥,已是兩年後,他將自己放逐在邊疆整整兩年。兩年的時光可以改變很多事,比如我已成長,成為如母妃一般溫婉可人的女子,但絕不認同她勾心鬥角的明爭暗鬥;比如陽哥哥已執掌大權,隻待父皇一聲傳位便可君臨天下;再比如,蕭蕭已磨去所有堅硬的棱角,成為父皇身邊曲盡逢迎的普通妃嬪,而當年那點冷傲的氣度早被無情的時光雕琢得一幹二淨。
畫中人依舊笑對霜刀寒劍,氣質清貴高華。可蕭蕭,除了一張麵皮,再無似她之處,而載勤哥哥望向她的目光裏,早已是一片雲淡風輕。
如兩年前一般,我再次踏進執懿閣的廊廡,繁複裙裾迭迭如曳月華,我來告訴父皇,載勤哥哥回來了,他遊曆千山萬水踏過窮山峻嶺回來參加我盛大的婚禮。我,瓊華公主,即將出塞和親,為鞏固父皇的天下,為攘平混亂的邊疆,也為,忘記我一生傾心的無果愛戀。
父皇又蒼老了些,就著窗格透入的陽光,我細細端詳他,鬢發隱白,卻依舊俊美難當,隻是望著那幅畫時的神情,依然哀怨悲傷,一如既往地沉醉迷離。
“父皇,載勤哥哥回朝了。”我說的話仿佛和兩年前並無異樣,可心情已截然不同。
父皇淡淡回首,虛弱地揚了揚唇角,朝我伸出手,“載月,來,扶我起來。”
我應聲過去攙他,不知他的身體這般輕薄,仿佛枯朽已久,他未及站穩便一個踉蹌,左手擦過案桌,將一方綾絹帶落。
我凝眸去看,卻見其上字跡錯落,筆鋒斷續,但依稀可辨: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淒淒,白露未晞。
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
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謂伊人,在水之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