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2 / 3)

寶梅擁著懷裏的恒瑜,笑道:“這可不怪二郎,二郎的家鄉在淳和都,以淳和都為榮,也在情理啊。”她忍不住心中好奇,又問:“聽說西武侯少年時一直住在王府?”

恒英點點頭,道:“西武侯幾代都是單傳,永初的父母去世很早,他也沒有叔伯,是由阿翁養大。到七歲時阿翁也病重了,上書乞求陛下憐恤幼孫孤苦,所以陛下下旨將他送來淳和,交給我娘照顧。他一直住在我家,直到十八歲才返回的懷平城。”

寶梅道:“難怪都說二郎和君侯是一處玩大的。”

恒英笑道:“是呀。”

車停在北鳴山下,這一隊浩浩蕩蕩的車馬頗為引人矚目,迎候之人早已望見、並且久待。其中有個身著素色瀾衫的男子,不等恒英下車,迎頭搶上幾步,在車下大禮跪拜。恒英見他滿麵塵霜,再仔細一望,身形忽然一滯,失聲而呼:“陳介!”

那叫陳介的男子咧起嘴角,看表情說不清是喜是悲,隻是兩行晶瑩淚水倏地便滾落了。恒英也不顧自己持杖站得不穩,伸手一把拉住了他,驚喜交加地道:“聽說你在青州!什麼時候回來的?”

陳介見恒英喜動顏色,態度一如十年之前,不知為何酸楚更甚,淚如雨下。

恒英笑道:“哭什麼!你既然回來了,怎麼不來見我。”

陳介一揩眼睛,也笑道:“昨天才回來,到的時候已經夜禁,進不了城,所以沒來得及去拜見你。”

恒英道:“少扯謊,你就是沒把我放心上。”

陳介笑道:“我豈敢。”

恒英不能久站,扶著侍從坐到擔子裏,指著恒瑜道:“我的大女,你還沒見過。”又對恒瑜笑道:“這是阿爹的總角之交,快來見禮。”

陳介見恒瑜一動,真的要行禮,慌忙上前抱住阻止了她,跪在她身前道:“這是金枝玉葉,怎可向我行禮。”

恒英怔了怔,笑道:“你對小孩兒這般客氣作甚。”

這陳介的父親當年曾是西武侯的屬官,周永初去淳和都時,一直由他父親跟隨照看,他父親品秩雖不高,但在王府是客,頗得尊重。陳介性格素來爽朗,和周永初相投,少年人心裏也沒有那麼多尊卑,他們自小廝混一處,整日做些騎馬遊獵、鬥雞打架之事,相互散漫地呼名道姓,十分隨意。

恒英心頭泛起一陣漣漪,目視陳介,發覺他容顏的風霜當中,難掩一絲憔悴,清澈的眼睛亦不再像少年時那般光芒激揚,變得平靜而憂愁,好像是赤子終於成長,認識到了人間的無奈。

恒英沉默一刻,道:“我們上山吧。”

侍從抬起擔子,一行人前呼後擁地往山上行去。北鳴山古木參天,遮雲蔽日,山頂一座精麗伽藍,由第一代西武侯所建,傳到今也有百年了。周家代代篤信佛法,曆年捐資供養,這“義福寺”規模甚宏,僧人數百,高風天寶鐸和鳴,鏗鏘之聲聞及十裏。他們上去的時候佛寺裏不知正做什麼法事,慈悲梵唄上徹雲表。

也有幾名僧人在山門外等候,與恒英相互稽首。僧人知這浩蕩一行俱為貴人隨從,神色倒也不見卑順諂媚,口稱“南無”,坦然將他們引入殿去。恒英拜過世尊如來,又讓恒瑜和寶梅膜拜禱祝,小沙彌敲動法器,在鎏金大佛的莊嚴寶相之下,所有人一時都寂然無語,陷入沉思。

隻有年幼的恒瑜心靈單純,在佛殿東看西看,又玩恒英手上一串佛珠,恒英微微一笑,把那伽南佛珠交給她,向寶梅道:“你帶阿瑜去玩吧——多帶幾個人,別走失了。”

陳介道:“我有個奴子,熟識地方,讓他帶領著玩吧。”

恒英含笑頷首。

佛殿裏有一半人都跟著她們出去,恒英又沉默片刻,忽然問道:“阿介,你借宿在這間佛寺麼?”

陳介輕輕哂道:“是啊,不必瞞你,我從兵火燒過的地方回來,隻覺得滿身都是洗不去的戾氣,宿在佛寺才能靜靜心神,再說義福寺的茶宴好,聽大和尚辯辯經,也不寂寞。”

恒英道:“這麼說你果然誆我,今天不是我誤打誤撞到這裏來,隻怕你躲在寺裏,不見得肯見我吧。”

陳介聽這語氣有些嘲弄,難堪笑道:“我若真想躲著你,就不用下去接你的駕了,我隻是……”他神色當中很明顯地躊躇起來,片刻,輕籲一口氣道:“我隻是心裏恐懼,不敢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