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為冬日。雪後初晴。
蕩蕩而落的初雪為這煙柳繁華之地覆上了一片潔白,猶如落筆簡約的水墨,顯現出夢幻般的安寧與純淨。青山遠黛在浮雲間若隱若現。有風微涼,在偌大天地間回旋纏繞。歲月靜好如詩,卻呈現出恍若隔世的澄淨寂寥。
此時的洛湖沒有了昔日的喧嘩,在靜謐之中有著與平日截然不同的一番風情。天與山與水共色,遠遠望去,唯有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小舟一芥罷了。
湖心亭裏,有兩人相對而坐。亭中石桌上擺著幾個酒杯,一童子在一旁把酒爐裏的酒燒得正沸。
其中一男子身著青色錦緞長袍,腰間係一塊溫潤的碧玉,他劍眉斜斜掠入鬢角,卻生得一雙勾人魂魄的丹鳳眼,加上唇邊不羈的笑容,活脫脫便是風流倜儻的多情公子形象。他望向對麵的白衣男子,笑道:“難得江大公子今日會答應我的邀約。不如我們來個不醉不歸,如何?”
那白衣男子麵容極為俊秀,笑容清淡,雙眸平靜無波,身姿飄逸如浩渺的半江煙雨,語氣溫爾如春水瀲瀲:“青玉釀確實是好酒,但一兩杯活血便足矣,多了身子可經受不住。”
“人生在世需盡歡嘛。你總是這麼克製自己,活著多沒趣啊。”
男子聞言,隻不可置否地淡淡一笑。畢竟每個人有每個人不同的活法,人們無權去幹涉他人,卻留有評論的餘地。
青衣男子不經意向遠處掃了一眼,隨即驚詫道:“那是誰?”
白衣男子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隻見遠處出現了一道纖細的人影,隱隱綽綽,看不分明。小舟漸近,這才發現那立於舟首的竟是個窈窕女子。隻因小舟太過窄小,遠遠望去,便仿若那女子踏浪而來,縹緲如幻。
“錦煙?”青衣男子的語調微微拔高,詫異間還夾雜著絲絲歡喜。
白衣男子淡淡瞥了他一眼,問道:“你認識她?”
“他便是三年前一夜名動的錦州花魁――錦煙。向來傳聞她深居簡出,沒想到今日竟會在這裏遇見她。”
小舟已達亭邊,那女子蓮步輕碎,身子嫋娜踏入亭中。她著藍色絲綢長裙,長長裙帶曳地,隨著女子的步履飛揚在空中,恍若欲飛,寬大的衣袂如流雲飄逸,纖柔的身形外擁雪色狐裘。她眉目如畫,雪膚凝脂,眼中卻籠著一抹氤氳的淡煙。神情平靜如一泓秋水,寒波瀲灩,長長黑發如夜散開。這美麗若盛綻之堇般風姿綽約的女子,脂粉不施,素豔清淡,卻如一朵清水芙蓉在眼前陡然綻開。
她望向那兩位男子,嘴角勾起極淡的弧度,卻仿佛凝住了這滿湖的湖光山色。她道:“小女子不知二位公子在此,打擾了公子賞雪的雅興,在此向二位賠禮了。”
青衣男子狹長的丹鳳眼中是不盡的風流寫意,忙笑道:“無妨,不曾料到錦煙小姐也會來此地賞雪,倒是我們唐突了。”
“今日雖無落日溶金,卻有水天一色。倘若不來賞雪,實為人生的一大憾事。”
“既然有緣相遇,那麼不如請錦煙小姐與我們一同賞雪,如何?”他順勢邀請。
“那麼,恭敬不如從命了。”女子優雅落座,一臉月白風清。
“在下莫寒衣。而我的這位朋友喚名江雲澈。”青衣男子笑睨著溫文爾雅的白衣男子,道,“他乃是當今聖上欽點的狀元,可由於不喜官場風氣,所以隻是辭官還鄉做個神醫。嘖。真是大材小用了。”
“各人有各誌而已。”白衣男子淡淡地笑著,溫溫雅雅,如此閑適,“今日偶遇錦煙小姐,甚之為幸。”這女子看似溫婉,可為何總覺她整個人散發著寒涼之氣。特別是那雙眸,眼底若壓抑著極為深刻的哀傷,浸透空氣,流淌如不息的河流,緩慢而寂靜。
“原來這就是江公子,幸會了。”她麵色平靜,語調清淡。隻是目光卻望向了遠方,又或許是某個虛空。那裏承載著,她再也回不去的曾經。
“素聞錦煙小姐才情出眾。今日懇請小姐為我二人歌上一曲,如何?”
她頜首,起身,目光迷離,盈盈張口就唱:“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行道遲遲,載饑載渴。我心傷悲,莫知我哀。”寬大的衣袂被風吹成飛天的飄逸。極單薄的身影婷婷立於亭邊,仿佛便要隨風而去。
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她綻出極淡極淡的笑容,恍惚了流水年長,猶如清澄月光下的扶疏花木,枝葉交錯,淺香餘韻,悠遠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