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尊前不敢放閑愁(2 / 3)

轉進花廳,見到蓉安拚命朝我擠鼻子弄眼的,以為她詐我大喝一聲撲上去,窮凶極惡道:“快,快,身上隨便那塊給我咬一口給牙止癢,咦,呀——嵸錦!”果真來個巧遇,正欲上前花言巧語一翻,卻驚見她一雙紅腫的眼睛,盯著身前一人。我半倚在蓉安肩上抅身去看那人臉孔,居然是陳安慈。

“嗨,穎博兄,惹得嵸錦格格掉金珠,膽氣不小啊。”開完玩笑隻有我一個人傻笑的時候,方覺自己有點遲鈍。因為嵸錦真的很傷心,陳安慈真的很手足無措。蓉安立馬推開我往回走,害我有點站立不穩。想追上去又覺不妥,隻是不走的話會更不妥。

“如果你此時走了,今後再不要見我。”嵸錦恨聲道。啊,我可不是這個意思,即刻轉身張嘴剛要解釋,但見陳安慈歎口氣,扭頭看向庭院,我勉力吱唔著:“我沒要走,這幾日淨想找你來著,隻是,隻是——”未等我說完,就看到嵸錦麵頰上渲染著一道深似一道的水痕。

我從未見她如此傷心,也從未見她這麼哭過。沒聲沒響,眼淚刷刷地掉落。嵸錦,嵸錦你這是怎麼了,你別嚇我。從來你都是無憂無慮的阿。

“原來你的心腸竟是這麼的狠。”那話似乎從牙齒縫裏擠出來一般用盡了全身力氣。我看向陳安慈,那個一向儒雅謙遜與人為善的玉麵公子,從不和誰計較也從來微笑迎人的好好先生,你又是怎麼了?你沒耳朵還是沒生眼睛,那是嵸錦啊,怎麼舍得讓那一貫驕傲的聲音此刻在你麵前卑躬屈膝呢?我有些憤怒了,但不知如何發泄我的怒火,嵸錦的眼淚象錘子敲在我心上,而陳安慈的隱忍象泥濘的沼澤讓我寸步難行。

“算我白認識你一場了。”嵸錦飛步從我們兩人之間擦肩而過,三步消失在回廊的深處。陳安慈眼睛看向嵸錦消失的方向,沉聲道:“唐采,你得看著她。”我突然害怕地哭起來,“你怎麼了,穎博?你們怎麼了?大家不都是開開心心的麼,嵸錦為什麼這樣難過?原先不都是好好的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啊。”他也不答話,臉色沉靜看不出任何情緒。好一陣子才說,“唐采,你問我為什麼,我也不知道。我也想問,可找誰去要那個為什麼呢?”他也轉身走了,隻是走得比嵸錦慢太多。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從我眼前消失,消失在嵸錦消失的那個方向。

不知多久,容安來尋我也不敢出言隻拉著我的手,好一陣子才低低勸道:“才剛夫人問格格兒來著,格格兒可別——”我一聲長歎堵住她的喋喋不休。一抬頭,居然看到蓗錦倚在一邊牆側半晌不語。

緩緩走到她身前,把額頭抵在她肩上,鼻底淡淡一絲清香糾纏而來。

“我是不是太傻?”我使勁搖頭。“那就是被嗑壞了腦瓜子。”我還是搖頭。“唐采,唐采”蓗錦雙手捧起我的臉,生怕嚇著人輕聲道:“上輩子欠著的,這會子來討了。我不怨,一點也不。你別哭阿,人生來是要還債的。”我哽咽道:“那我寧願別人來還你。”心裏莫名悲戚,那個無憂無慮的蓗錦再也回不來了。

蓗錦回家後纏綿病榻數日,我也沒去瞧她,不想不敢不能。有的事情隻能靠自己。不過,我日日給他寫信,或長或短。告訴她十文越來越威風,五文已經很久沒見;門上莫棱的兒子已經取了媳婦,可是桂嫲嫲們還是叫他棱狗兒;頦聿格裏頭的牙齒終於長出來了。。。

那日,我坐在蓗錦床頭,低頭道:“童話總是騙人的,偏你還又信了。”蓗錦不語輕輕一笑,眼淚兩行落了下來。良久方道:“。。。以前總覺著琥珀不夠細致,但未曾想這一層一層累積的傷痛在不可預知的日後竟那麼美麗了起來。。。我以為自己個兒會和你說的故事裏頭那些美麗的格格們一般,總能等到一個能和她從此過上幸福日子的阿哥。隻是,怎麼放到我這兒就不行呢。也許就因為穎博不是什麼阿哥,所以終究不能了。本來也恨但又能如何,我竟連唐采也要開始怨憤了。怨你告訴我一個個美麗的故事,若我不知那也罷了,現如今我都不曉得該怨誰去。這幾日想的頭也疼,就不想再費心思去求一個結果。夢裏美好終是虛幻,命裏沒有不能強求。我想,那位變成泡泡的格格,其實也是快活的罷。”

此時窗外庭院葉落枝疏,寒意正濃。

轉眼便到臘月,而我身邊的人似乎忙著生病。先是嵸錦,而後克琦也說是傷風,再來陳安慈好像被馬摔了,接著祁察也向驍騎營告了假。連帶著我也懶惰起來,十四阿哥派人送信提到那道人確是被遣送離京,花澆也確是查無蹤跡了。命中注定,我本該就是老老實實的唐采,偶有突如而來的惶恐不過隨了陶嬤嬤的那句話,癔症沒去根兒罷了。

還在兵荒馬亂的時候,嵸錦已入選今年秀女的名冊。因我還沒過生日又有些人盡皆知的毛病,外加上瑪法托了關係,總之我沒被入選。太太摸索著我的頭道:“哎,咱這閨女,不知道將來如何呢。去歲廟裏的師傅說丫頭今年命遇貴人,這都快年尾了,怎麼——”瑪法擺擺手沒讓太太說下去,“操那些個有的沒的閑心,兒孫自有兒孫福。我看你是老糊塗了,還當著孩子,咳,——”瑪法乜了我一眼,轉頭又和太太道:“別總是慣著她,當初對媳婦的一半心思使到她身上也夠受用了。到時候,可怨不得人家說嘴。”

“咱家孩子別人說得著麼,哼哼。”太太不樂意了,“這孩子自小就病怏怏的,早知道當初信了大師的話,落了草就送到廟裏去,省的如今操心費力還落不到句好聽的。巴巴請了宮裏嬤嬤給她上規矩了,這倒好又嫌人家拘了孩子的性子,也不管誰的麵子說回就回。討債鬼養得這麼大了,再來怨人沒給上龍頭,好笑不好笑。”

瑪法不自在起來,“我也就是一說,你倒好,說起來就沒完,還當著孩子。”太太氣不打一處來,拿指頭又在我額頭上一戳,“生來就是討債來的,慣也白慣。”我朝瑪法吐吐舌頭,腆著臉繼續給太太捶腿。又聽頭頂上太太悠悠歎口氣道;“還能慣著幾年,說話就十四了。規矩擺在那裏呢,誰愛立誰來。”